“嗯,有印象。”单朋立应道,背景里孩子尖锐的哭闹声似乎平息了些。
“那会儿看她,穿着那身店里的工作围裙,招呼客人、收银、整理货架,手脚麻利得很,说话办事也干脆,跟在学校里那股子活泼劲儿不太一样,带着点社会人的利落。是不是?”叶凡追问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下午。阳光透过“印象”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斜斜地打在涟漪身上。她正踮着脚,把一张新到的摇滚乐队海报挂到墙顶的架子上,侧脸线条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转过头,看到玻璃门外的他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星,脸上绽开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点疲惫,却更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直接撞进了叶凡当时年轻而悸动的心房。她飞快地跟店长说了句什么,解下围裙,像只轻盈的小鹿般跑了出来,马尾辫在脑后活泼地跳跃。那一瞬间的明媚,几乎盖过了那个离愁别绪的下午所有的暗淡。
“嗯,是挺利索的,不像学生。”单朋立的声音把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是啊,利落,有主见。”叶凡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回溯感,“后来,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导火索就是她‘失踪’。再往后,几次大的冲突,根子都在这‘失踪’上。直到去年……去年我们总算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把话彻底摊开来说。她才告诉我,那些所谓的‘失踪’,其实都是去打工了。刚开始那会儿,她跟我说去打工,我嘴上说着‘信你’,可心里……”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声干涩,“……心里那根怀疑的刺,始终没拔掉,反而随着她每一次的‘消失’越扎越深。总觉得她在回避什么,在隐瞒什么。朋立,你是不知道,自从那次在饺子馆……”他猛地顿住,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旋即纠正道,“哦,对了!在她那儿,那次在饺子馆拍桌子瞪眼的决裂,不叫‘分手’。她说,那叫‘走散’。”
“走散?”单朋立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新奇和琢磨的意味。
“对,走散。”叶凡咀嚼着这个词,舌尖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这个词太轻了,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柳絮,可它承载的,却是他生命里一场沉重的、几乎将他击垮的坍塌。
那次“走散”之后,他像被抽掉了筋骨,浑浑噩噩。为了逃离内海市无处不在的记忆碎片,他也一头扎进了打工的人潮,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淹没心里的空洞。他去了杨镇,在一个中学里教过一阵子书,又在当地一家发行量堪忧的商报里做过编辑,像块浮萍随波逐流。毕业前的最后半年,他才像搁浅的鱼重新游回内海市区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水域。那时,大概也和单朋立、屈奋进、张彼得这些老友重新接上了头。
“后来……在电视台实习那会儿,我住内海大学教师公寓,你和奋进他们还过去吃过一次涮羊肉,记得吧?”叶凡问道,思绪在时间的河流里艰难地打捞着碎片。他记得那间小小的公寓,墙壁有些泛黄,窗户对着另一栋同样陈旧的教学楼。那晚的涮羊肉热气腾腾,铜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翻滚,红白相间的羊肉卷在沸汤里迅速变色蜷缩。单朋立忙着捞肉,张彼得则高谈阔论着电视台里的美女,屈奋进一如既往地话少,只是闷头吃。屋子里弥漫着羊肉的膻香、麻酱的醇厚、还有廉价白酒的辛辣气味,窗户玻璃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将外面的寒冷和黑暗隔绝开来。那一刻的喧闹和温暖,短暂地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记得,那羊肉味儿挺膻,你买的估计是冻久了。”单朋立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是电视台电视剧部,说白了就是跟组打杂。”叶凡继续说下去,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仿佛要通过这些具体的细节来证明什么,“那会儿忙成什么样?天天像陀螺。被塞在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天不亮就被拉到一个鸟不拉屎的郊区片场,拍完几个镜头,饭都顾不上扒两口,又被拉去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可能是废弃的工厂,也可能是某个老城区的破胡同。收工回来常常是后半夜,整个人累得像被拆开又胡乱组装了一遍。”
“嗯,听奋进提过,说你们那车破得漏风。”单朋立插了一句。
“是破,开起来咣当响,四处透风。”叶凡的思绪沉浸在那段奔波的日子里,“可朋立,你知道吗?就那么忙,那么累,每天像打仗,我从来没跟你们任何一个人‘失联’过!从来没有!张彼得那小子,那时候电话打得最勤,没事儿就骚扰我。不管我在片场角落蹲着啃冷盒饭,还是在颠簸得像筛糠的面包车里昏昏欲睡,只要他那电话一来,我看见了,基本都秒接。就算当时正拍着戏,导演在咆哮,场记在打板,实在腾不出手,等稍微一有空隙,我立刻就会给他拨回去!哪怕就回一条短信,‘忙,稍后说’,这几个字也一定会发出去!”
叶凡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调,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着他自己心里那个盘踞多年的疑问。他仿佛又看到了杨镇那条尘土飞扬的主干道,看到了那辆把他带离、又无数次带回的蓝色大巴车。他需要单朋立明白,在那个通讯远不如今天发达、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年代,他叶凡,即使在最混乱疲惫的境地,也从未让在乎的人找不到自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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