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清为官十余载,也是惯常觥筹交错的人物。他自信海量,不应该醉酒失控。
而且,没记错的话,昨夜他浑身躁动,并不像寻常的醉酒。
一定是有人下药。
沈宴清攥紧手下华贵的锦缎,吐出一口浊气,快速梳理起局面。
元日圣宴上,他身为左相酒醉失态,还冲撞了御前的宫女。
这后果,不仅他会大损威望,还下了陛下的面子。
等等……陛下。
如今已经不是先帝在时,到处漏得和筛子一般的宫闱内庭。
小皇帝刚一登基,他就借着须有人为先皇守孝之类的名义,把先帝在时那群除了媚上无所事事的宦官、宫女大换血。
她也亲自提拔了一批家世清白、没根基的宫人,内侍省和六局一司处处都是新气象。
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操纵宫人,在圣宴上如此陷害他?
想到那抹柔弱的倩影,沈宴清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自从冷宫出来就百般讨好拉拢自己,这几月有余,自己始终克己复礼不受她迷惑,竟换了这么个路数。
这是要往他身上泼脏水?不过还是太嫩,顶多能让御史台参他一本。
他沈宴清入仕十几年,在暴虐的先帝手下都挺过来了,要是指望凭那言官的几口唾沫星子来扳倒他,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只是可惜了自己三十多年的清白。
罢了。
当务之急是搞明白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宴清整理好情绪,换上官服向外走,就看几个宦官似乎等候已久,伫立在门外向他微微欠身,为首的那个开口道:“沈相,出宫这里请。”
“昨夜……”他斟酌着措辞,想打听那女子的身份。
本朝自太宗之后,宫闱内的宫女、女官到年龄即可自请出宫,或者提前求皇帝、皇后开赦,也可未及年龄就荣归故里。
昨夜和那不知名的女子,大抵是有了夫妻之实,哪怕她如此狂野……也终归是无辜的。日后和陛下周旋,也别牵扯了她。
沈宴清琢磨好了,开口问:“你昨夜在此处吗?或是今早何时来的?”
“臣五更便在。”他微微躬身。
“那你可曾见到这宫室里出来什么人?”
宦官挺直腰板,狭长的双眸轻轻扫过他的面孔,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不知。”
沈相……怎么连昨夜是陛下都不知道,真是……
替陛下不值。
“那本官昨夜一直在此吗?”
“不知。”
“昨夜之事你知道什么?”
“不知。”
沈宴清被生生噎住了,上下打量他一番。
其人头顶巧士冠,低垂着头看不甚清楚,依稀能瞧着容颜尚可。这一袭绯色袍衫,在入内内侍省也该算个头目。
只是对上他狭长的眉眼,其间竟藏了点针锋相对,沈宴清不由恼火起来。
这行事也太不讲究了,梗着脖子装什么清高。不过一介阉人,哪怕先帝身边的奸佞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何曾有这样有胆的。
不过此刻他没工夫多计较,冷哼一声问道:“你叫什么?”
“臣名陈见。”他躬身行礼。
沈宴清定住看他一眼,落下一句“本官记住你了”,便拂袖而去。
这绯衣宦官躬身立在原地候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眼底都泛着血丝,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薄唇紧紧地抿起。
“中贵人,您和沈相这么针锋相对,不怕他找您麻烦吗?”身侧小黄门惴惴不安地问。
那便让他来,陈见默默地想,卑贱如我都知道感念皇恩,他连陛下降恩都记不清,还有脸找我麻烦吗?
再说姜煦这边。
突逢重生,虽然赶上沈宴清的重大剧情,体验还算不错,但上一世的经历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以至于沈宴清欺身而上时,她竟然幻视了萧承宗的脸,一时应激就将人踹倒一旁,拿起一旁的茶壶,淋了他一身。
无他,都是被萧承宗那个变态吓怕了。
永昌十年春,姜煦和糟糠之夫,也是她的第三任攻略对象御史宋如晦,终于摊牌了。
得知她是失踪已久的前任废帝,还是现任皇帝建了个加强特务机构就为了逮回去的那种。
朝廷三品大员宋如晦表面装出怜惜的嘴脸,转头就把她卖了,她成了他向顶头上司死皇帝萧承宗表忠心的好筏子。
姜煦于是被幽禁到了冷宫,被迫和萧承宗朝夕相对。
作为第二任攻略对象,已经从姜煦手里夺取了皇位的萧承宗前夫哥,不满足只拿走了区区一个至尊宝座,还想征服她的心。
他带偏执的癔症,像熬鹰一样试图驯服姜煦。
她真的差点就被逼疯了。
谁家皇帝成宿的有龙床不睡,蜗居到冷宫的破床上当监控啊!
谁一睁眼就能对上仇人阴测测的大眼珠子,被迫和他大眼瞪大眼好一会儿啊!
惊悚。
真是惊悚!
更恐怖的是,谁家乙游男主有暴力倾向啊!
萧承宗每日腰间都束着一圈长鞭,再佩一柄销铁如泥的匕首。
他时常喃喃自语,逼问她究竟爱不爱自己,甚至把早就入土的沈宴清和狼心狗肺的宋如晦也牵扯进来反反复复地质问。
姜煦懒得搭理,或是答的不合他心意。
他就忽而用匕首生生把自己划得血肉模糊,阴测测地让她包扎照料;忽而挽起鞭花猛抡几下,噼里啪啦地往她的镣铐上砸。
对,没错,她已经戴了几十天的铁链子啦!
常人是无法共情变态的,姜煦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走。
跟了她近十年的系统,常常打着另有宿主、另有安排的旗号,神隐天外不见踪迹。
现在她将之视为唯一的指望。
每天用白粥上供盼着它出现,就指望它再像当年被萧承宗逼宫时来一场大显神威。
不过系统终于来了,来了还不走了。只是每天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怎么帮她出去。
被姜煦逼急了才终于交底。
原来系统之所以辗转多位宿主之间,就是因为攻略业绩迟迟达不到接近主神划定的及格线,本想以量取胜。但无奈屡遭失败,姜煦是他剩下的最后一个宿主了。
系统即将被评定不达标,恐怕面临抹杀,所以权限也被大幅限制,有心也爱莫能助。
而且眼见她这个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攻略无望,只要萧承宗不在,它就在她脑海里心急如焚地嚷嚷,反复嘟囔业绩没达标一切都完蛋了。
人前应对变态,人后应付话唠,姜煦头都要炸开了,巴不得它趁早完蛋。
但真等到了那一天,业绩无法达标的判定书下来,系统被什么劳什子主神立即抹杀意志,连句遗言都没有。
她却有些怅然。
而对她这个异世倒霉蛋,主神“网开一面”,没直接人道毁灭她,甚至还屈尊降贵地与她作了“保证”。
但姜煦保证,她在那冰冷的没有平仄的电子音里听出了傲慢和嘲讽之类的人类情绪。
祂说:
【小世界攻略线已经扭曲,但出于人道,允你在此度过余生。料想以你现在的身份,也掀不起什么火花了。】
她真的怒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古有庶人之怒,几步之内,流血千里,天下缟素。
姜煦一个废女帝,现在也算是个庶人。她一怒之下也想效仿先贤,临死之前,刺杀了萧承宗这个狗皇帝。
她第一次举起镣铐欲往沉睡的狗皇帝头上砸,就看见这个变态猛地睁开眼。
姜煦一惊,镣铐被他用鞭杆一挡,歪着砸了下来,险些砸到自己的脚。
这可是赤足,会见血的。
不过姜煦来不及抱脚痛哭,因为萧承宗也怒了。
哪怕只是一个狗皇帝,他一怒也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姜煦看萧承宗冷冰冰瞪着她,恨恨地甩了一鞭子,就一步一步走出了宫室。
她本来觉得也不过如此,比她庶人之怒可差远了。这厮不怒则已,一怒就自己夹着尾巴溜走了。
真是贻笑大方。
但他人是当天半夜走的,早饭是早上开始没的。
之前都是萧承宗亲自提着食盒,屈尊降贵地给她摆上一碟小菜,配一碗白粥。
虽说没滋没味的,但现在人给气跑了,再没滋味的饭,也跟着到不了。
姜煦一开始还能拖着沉重的铁枷,去偏室舀一瓢水灌个水饱,后来慢慢地,就气若游丝地倒在了床上。
偌大的冷宫,万籁俱寂,每一秒都是煎熬。
或许死了也挺好。
姜煦眼前都开始回马灯了。
想当年,她刚到这大姜的时候,也是在冷宫。不知道这此处离着她当年的位置,有几间房远。
本以为就这么回忆着回忆着,她就能魂归故里。系统没了,回家的希望绝了,但可能等她成了魂,能自食其力地飘回去呢?
这么想着,姜煦对赶紧饿死甚至有点期待。
结果莫名其妙地,有个眼生的小宦官跑了过来,长得柔柔弱弱,却声称是受人之托,来救她的,背后的人也确实神通广大,竟然有钥匙能打开铁枷。
虽然姜煦一心求死,却气息微弱说不出来。而且以她对萧承宗的了解,逃出去难度重重,更何况以大摇大摆的平板架车从夜幕的宫道上冲刺出去,就更匪夷所思了。
背后救她之人,空有本事,却太急躁了些,还不如真等她咽气,偷梁换柱出尸体来试试起死回生。
果不其然,是狗皇帝萧承宗下的圈套。
几日不见,他已经进化到想生食人血肉的地步了。不过多亏了他如此颠狂,竟然把匕首递了过来。
真是多谢了!
死是解脱,只是那伏在地上气息微弱的血腥一团,究竟是谁呢?
若是当年选了这位,何愁攻略不成,这比那有白月光的、发疯的、没良心的,不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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