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秋收,城中铺子上上下下忙成一团,父亲连月不得归家,侧夫人与她并不亲近,也不敢贸然让自己的儿子来打扰。
她那时已不爱出门,也不喜言语,病了月余,府中竟无一人发觉,众人只道她性子更清冷了些。
直到某日晕倒在房中,被调皮偷跑进来的幼弟碰个正着,小她两岁的别澄慌了神,背起姊姊撒腿就往母亲院里跑。
其实在别澄跑到一半的时候,她就清醒过来了。
那还是第一次,她有机会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看看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只可惜,一眼过后便又晕了过去。
但少年紧张又认真的模样,在她心中,久久不能忘怀。
别允醒来后,眼中所见,万事万物,只余黑白两色,耳中常有乱声、嗡鸣。
坐堂医说,这是病得久了,底子烧坏了,庆幸头脑还算清醒,好生将养,兴许还有的治。
老家主为此大发雷霆,侧夫人吓破了胆,生怕她养不好了,每日大把大把的补品药汤往她房里送。
后来确实是养好了些,只是耳鸣这个毛病,彻底落下根了,每逢深思忧虑或病中就要复发,平日里则无异样。
别允醒来时,房中晦暗不明,以至于她有些恍惚,一时分辨不出今夕何夕。
张嘴想要发声,却觉喉中如刀割。
喑哑的咳嗽声吵醒了在床榻旁打盹的红燕,她赶紧爬起来。
将床边的炭盆挪了一半到外间去,又提起案上的云纹黑漆扁壶,倒了杯温水,快步走到床榻边,扶起床上昏睡了两天的别允,说道:“娘子可算是醒了,快咽口水,润润嗓子。”
别允靠着婢子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才觉得舒服些。
“现在是几时?”
她开口问红燕时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浑如野鸭。
“回女娘的话,鸡鸣过了,约到寅时一刻了吧!”
见娘子不说话,红燕继续问道,“娘子,可是有何不适?可要传唤太医?”
别允摇摇头,说着自己已经好多了,无需守夜,打发红燕下去休息。
时辰还早,不适合起床,但睡了两三天,现下精神头正足,只好继续躺在床上。
她细细回想,将自进宫以来,发生的事情数了遍,胡思乱想了近一个时辰,才又睡了过去。
长乐宫那儿早有婢女报了她转醒的消息,待她食时醒来时,这消息已经在宫中倒了好几手。
于是,在她穿好衣裳出去时,看见外间围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倚着婢女抚额片刻,又从指缝中偷偷抛出视线,就见一屋子姊姊妹妹正落落大方地看着她,反而显得她这个主人十分局促。
清和赶忙笑着起身,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关切道:“姊姊可算是醒了,吾这两日可是担心坏了。”
“公主的确是担心别娘子,担心坏了,这几日,都没心思打听傅世子呢!”座下一位梳着高髻薄鬓、身着缠枝绯色直裾的女子揶揄道。
清和也了她一眼,转过头无奈地说道:“今晨听说姊姊醒了,我便着急过来,偏在殿门口碰到这个无赖来找我,一听说我要来看望姊姊,非得死皮赖脸跟着一起来。”
说完,朝座中几人努了努嘴。
闻言,别允眉眼弯弯,同在场众人道:“别允,见过诸位娘子”。
“别娘子快快请起,身子都没好全呢,快些别做这些虚礼了。”
刚刚揶揄清和公主的那位女娘走近来,亲热地搀过别允另外半边臂膀 ,假意不满地偏头与清和抱怨,“清和还真是喜新厌旧呢,这新来了个姊姊,我这个旧的,怎么便成了无赖?”
别允笑着同她致意。
观这女子高髻中佩着白玉赤珠金羽簪,左右并一副莲花顶鎏金对簪,薄鬓旁的耳下挂着副白玉羽扇耳坠摇曳生姿,华贵美丽、矫矫不群,通身气派,与皇家公主一般无二。
女子娇俏一笑,启唇说道:“百里音”。
清和在旁笑着同她讲,“她阿翁是我舅父,她弟弟你见过的,就是人群之中,最无理的那个小子”。
别允想起,是那日曲池一球误砸中自己的那个少年郎,还记得清和叫他,百里子佑。
别允在心里想着,百里家的人,那便都是皇后的娘家人。
旁侧清丽婉约的女子抬手一礼道“孟朝颜”。
清和在旁提醒,“她长兄是孟钦昀,你也见过,最儒雅的那个”。
别允点头称是。
其余几位亦一一起身。
“江知念!”
“苏觅!”
“杜英!”
清和附耳一一介绍过去。
凝脂烟华、婀娜多姿的那位,是当朝光禄寺卿的小女儿。
旁边温柔可亲的那位,是鸿胪寺卿之女。
最角落那个最小,梳着垂云髻,杏眼圆瞪,顾盼神飞,她父亲是当朝大司农。
众人寒暄一番,问了别允的伤势,几盏茶后,几人已是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虽然多是她们说着别允听着,但她也听得十分欢喜,这样的热闹场景,她好像也不那么抵触了。
几位娘子从安平城今冬时兴的布料聊到钗环,而后便说起了昨日发生在前朝的一桩奇事。
“听说昨日圣上发了好大的火,家翁也因此得了几句责骂。”。
“是啊,我家阿翁,平日都说不上几句话的人,昨日也被牵连”。
“说起来,别娘子应当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吧?”
别允见那名为杜英的小女娘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点头应是。
听她解释道;“昨日,未央宫的大殿檐下,有一对白喜鹊在那处筑了巢,其巢相连,左右向背而立,形似一个‘蝠’样。故上朝之时,群臣皆言这是天降吉兆,谁料圣上听后不喜反怒,当即痛斥群臣泥古不化,还令人拆了那巢,将那对白喜鹊送到宫外放了。”
话到此时,别允不禁想起幼时的一桩事。
那时候,舅舅还在潜邸,其叔父彭城王手握兵权,在朝中处处与他针对。
某日她在太子府同舅舅放纸鸢,忽有数只浑身染血的大雁残肢从半空掉落,正好落在眼前,吓得年幼的她大哭。
而后接连几日,太子府周围皆是惨死的蛇虫,还有蚂蚁在府门前围作一个“灭”字。
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说什么太子有违天道,不堪为任,逆天而为,是为自取灭亡。
甚至还有朝臣言辞凿凿列了大通罪证,请奏罢黜太子。
因当时太过害怕,此事又过于荒诞,至今还记忆犹新。
别允心下想着,难怪舅舅发这么大的脾气。过去用来中伤自己的把戏,即便换了个面子,也很难让人心生欢喜。
也不知是哪位神人想了这么个法子,可惜对上的是舅舅,他也只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难怪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他这般知己不知彼,必殆无疑。
别允呷一口茶,不去接这个话头。
似是察觉到异常,大家也不再谈这个话题,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适时,太后浑厚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皇帝最为勤恳务实,自是不会相信这些虚无的东西!”
众人立即起身。
“请太后安,愿太后福寿绵长,长乐未央!”
房中齐刷刷跪了一片,只有清和公主、别允,还有百里音三人行的不是大礼。
太后言免礼,步至两个孙女身旁,一手搂一个。
太后抚着别允微微泛白的脸庞,怜惜道:“看看,不过是出去玩了一趟,怎么还能病了,养那些宫人竟是吃干饭的,连个人也照顾不好?”
别允矢口否认,只说是自己贪玩。
清和公主也十分愧疚,挽着太后胳膊,有些闷闷不乐。
“皇祖母,都是清和不好,怪清和没有照顾好姊姊。”
闻言,太后爱抚地摸了摸清和的发鬓,宽慰道:“好乖乖,如何又能怪到你头上去,你们姐妹啊,打小最要好了”。
说话的功夫,早有宫人搬了特制的木塌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太后坐下。
随行的侍医上前来替别允号脉,确认她身体已无大碍,便退下。
别允想着,睡这两日,也未到外祖母殿中侍奉,心中有些内疚,不知外祖母这两日身子如何。
正准备开口问,却是有人先她一步。
“听闻皇太后身体抱恙,家母与我都十分担心,只是不得机会入宫探望,不知,皇太后现下可好些了?”
太后望向说话之人,“是百里家的女儿吧,倒是许久未见了。劳你们记挂,吾这身子,年岁大了,就是如此,熬过冬日便好了。”
另外几人也通通上前问候。
待语毕,别允问道:“外祖母这两日可有换药方?在这儿坐了半晌,可有不适?可要稍作歇息?”
太后笑道:“无事,闷了这些天,和你们这些年轻人待一会儿,怪有意思。”
清和嗔道:“皇祖母打得好算盘,可是拿我们当孩童,戏耍与你看?”
太后好笑地回她,“你这娇憨憨,你们在祖母这儿,可不就是孩子,多大都是。”
于是几位娇娇娘子继续闲话。
炉子换了两回,实在无甚有趣的话头了,座中那名为江知念的女子开口提议,不如一起玩射覆。
众人兴致勃勃,都说好,如别允般不说话的,只当她是默认了。
诸位娘子依次走到屏风后,从自己身上取下一物来,由婢子拿块墨色的帕子覆上。
太后也塞了个东西到身旁姑姑的手中,笑说“我也来添一物,就当作,今日的彩头”。
屋内众人本就兴头很足,一听说太后添了彩头,顿时兴味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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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午夜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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