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近来山上,可不怎么太平。”小蝶折下一枝梅，挑挑拣拣留下三朵花。插在一个酒罐里，摆在银杏下的桌上。念安皱眉，问她：“这桌和凳，都从哪儿来？”小蝶砸砸嘴：“下山的时候，一个说书的送的。”念安不再说话，伸手抚了抚梅枝。
“说是妖族那个什么少主多年前杀的妖成了怨魂，就藏在妖界的山上，伺机而动。”小蝶神色有些气愤，“不是说妖族少主是个心系苍生的大度人物吗？怎么还会残害同胞，致其生不能，死不得，祸乱人间？我看也是个伪君子，呸。”她一用力，梅就又断了一枝，于是赶忙施妖术续了回去。“吓死我了，刚栽的梅呢。”
念安还是事不关己的冷漠。他抬头，静静看着白茫茫的天。“下雪了。”
“小和尚，要是世上的人都像你一样无欲无求，哪里还会有什么女怨男痴，有什么风流债本，不过，书也没得听了。”
小蝶嘟起嘴，神情惆怅。
“有些事，无论你是在事内还是事外，都看不清的。”念安接住几片雪，看它们沾上体温，化成雾，顺着掌纹蔓延。“就像刚开始，我也会想，我为什么会留在这儿。”他偏头，竟是笑了。
“后来，我想我也许明了。有些**，有些事，是根本不需要一个答案的。”细雪落在念安的睫毛，沁成水珠，滑过眼角。缓慢地挪过脸颊，凝固成一条亮的水痕，像挂着泪。“妖百年可化人，人百年可成仙。相遇，分别，有缘或无缘，一切烂漫过又泯灭。世间正是有了爱，才会怨。”他看着小蝶：“谁都有执念。”
“……你笑了……”小蝶看着他，半晌道。“你笑起来，竟是这样的……”她渴望那抹笑，就像无数次渴望清晨，像无数次渴望寺院的景明。像渴望从她化人起就一直渴望的温暖和回应。所以她用岁岁年年去等，她拼尽全力去讨，她等着去陪伴。她告诉自己，反正我也没家，**地来，总不能也了无牵挂的走。他终于笑了，因为她没参与过的往事笑了，就像在宣告她所妄想的一切，早就死在了很久很久以前……
“所以……你的执念，是那个朋友？”小蝶稳住声音，她试探地问，是那个在你的银杏上系满红绳的朋友吗？他们是谁？是好几个人还是一个人？难道就没有一种可能，没有一种可能是留给我的吗？也许我太俗气，我太渺小了吧，也许对于你来说，我不过是甘愿纠缠的，可有可无的野妖吧。也许等到哪次雪落后，这座寺院，就不再会有我的足迹了吧。是啊，我凭什么来问你呢？她苦涩的想。
“嗯。”念安的声音虽轻，却坚定。
“念安。”小蝶唤他。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缠着你了，你其实，是会轻松不少的吧。”少女的眼中有泪，但她笑着，忍着，忍得眼泪好像都倒灌回喉咙，在那里搁浅。苦涩，疼痛，反复凌迟。
“不过啊，我这妖呢，就一点好。认死理儿。我偏要缠着你。我也要待你，待你当我是朋友才行。”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涌出来，一颗追一颗，流不迭地串在一起，她忙拿袖去擦。
“已经是了。”和尚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在半空停下，又收回。他从腰间取出一条手绢，搭在女孩手臂上。手绢上还有工整叠好的印子，右下角绣着一朵山茶。
“朋友的话，已经是了。”他温柔的神色在小蝶的泪里模糊了，她越品，越觉得这不过是一份仙人对妖的施舍。她抱住念安，呜咽起来，泪落在僧袍，像斑驳的树纹。念安没推开她，两手抬着，指尖微颤。
雪下大了，冷吻落，在世间万物，几百年的春都似没来过。谁的泪结成霜，谁的叹息化作白雾，隐入雪中。
待红尘回首，寺院已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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