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玉佩的声响似乎还在厅堂里回荡,沈蘅的目光却已越过脸色铁青的二叔沈靖,落在了母亲身上。那两个嬷嬷被她方才掷玉的举动惊住,手下力道松懈,沈夫人趁机挣脱,快步走到女儿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却未发一言,只是用身体将沈蘅护住半边。
沈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惊怒,他盯着沈蘅,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好得很!沈家真是出了个了不得的嫡女!竟学会用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来攀咬长辈!”
“二叔认为这是攀咬?”沈蘅语气平静,她从怀中取出那本在废宅中找到的账册。账册封皮陈旧,边角磨损,透着一股陈年旧纸和霉尘混合的气味。她将账册“啪”地一声摊开在方才被玉佩碎片溅到的桌案上,动作不疾不徐。
烛火跳动,将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朱批映照得清清楚楚,也映出沈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他身后那名灰衣人瞬间绷紧的身体。
裴昭无声地上前一步,站在沈蘅另一侧,他的右手依旧按在刀柄上,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那名灰衣人和沈靖身后的其他陌生护卫。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那是久经沙场淬炼出的杀气,让厅内那些明显训练有素的护卫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蘅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最终停留在某一处。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并非害怕,而是压抑已久的恨意与即将揭开真相的激动。
“三年前,漕运沉船,”她的声音清晰地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传开,每一个字都砸在沈靖的心上,“损失官盐三千引,押运官兵十七人无一生还。朝廷震怒,父亲也因此事备受诘难,风评受损。”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刺向沈靖:“案卷记载,这批官盐最终未能打捞,沉于江底,核销处理。可是,”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账册一处鲜红的朱批和旁边的签印上,“这本账册却记着,同年同月,有一批数目恰好是三千引的官盐,经由私人漕帮,运抵了邻省码头,并且——顺利签收。”
她微微向前倾身,烛光在她眼中跳动:“而这批本该沉入江底的官盐的签收人印鉴,二叔,您不妨亲自看看,这是谁的私印?”
那页纸上,一个清晰的私印痕迹烙在那里,虽然印泥颜色因年代久远有些暗淡,但印文的轮廓和字样却清晰可辨——正是沈靖的私印!
沈靖的脸色彻底变了,之前的铁青转为一种近乎灰白的颜色。他嘴唇哆嗦着,猛地伸手似乎想去抓那账册,却又硬生生止住。
“伪造!这绝对是伪造!”他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外强中干的虚浮,“不知你从哪个阴沟里找来的东西,也敢拿来污蔑我!这印鉴定是你找人仿刻的!”
“仿刻?”沈蘅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二叔莫非忘了,您的私印左下角有一处极细微的崩口,是您多年前不慎摔落所致。此事虽小,但府中几位老匠人都可作证。您再看这账册上的印迹,”她的指尖精准地落在印鉴左下角,“这处崩口,可是仿得一丝不差呢。要不要现在就去请匠人来辨一辨?”
沈靖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身后的灰衣人眼神一厉,放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握紧,似乎下一刻就要暴起发难。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裴昭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众人只听“锵”的一声金属摩擦脆响,裴昭的佩刀已然出鞘半尺,冰冷的刀鞘末端并非指向灰衣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压在了灰衣人即将抽出兵器的手腕上!
那灰衣人闷哼一声,只觉得手腕剧痛,仿佛被铁钳死死夹住,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刚抽出一寸的腰刀硬生生被压回了刀鞘之内。他惊骇地看向裴昭,对上的是少年将军毫无波澜却冰冷彻骨的眼神。
裴昭的身躯挺拔如松,隔着冰冷的铠甲,沈蘅似乎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和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感。他并未再看那灰衣人,仿佛刚才那迅如雷霆的一击只是随手为之,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仍在沈蘅和沈靖身上,保持着绝对的警戒。
“二叔,”沈蘅趁势逼问,语气陡然转厉,“三千引官盐!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你私吞这批盐,中饱私囊,却让父亲替你背了办事不力的黑锅,让十七个冤魂沉尸江底!此事,东宫可知情?还是说,这本就是东宫授意,而你,不过是东宫的一条……”
“闭嘴!”沈靖彻底慌了神,失态地大吼打断她,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伪善温和的面具。他眼神慌乱地四处扫视,似乎想寻找脱身之计,又或是灭口之法。
厅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沈夫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手心冰凉。裴昭的刀鞘仍压着灰衣人的手腕,无声地宣告着绝对武力的掌控。
就在这时,窗外夜色中突然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异响!
裴昭反应极快,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他猛地旋身,将沈蘅和沈夫人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同时手中长刀彻底出鞘,挽起一片凛冽的刀光!
“笃!笃!笃!”
三支力道强劲的弩箭破窗而入,成品字形射向沈蘅方才所站的位置,却被裴昭挥刀精准无比地凌空斩断!箭杆断裂,铁制的箭簇叮当落地。
“有刺客!”厅内不知谁惊呼一声,顿时乱作一团。沈靖身后的护卫们也纷纷拔刀,惊疑不定地看向窗外。
裴昭斩落弩箭后并未追击,而是警惕地护着沈蘅母女急速后退,避开窗口位置。他的动作带动了身旁的多宝架,架子剧烈摇晃了一下,最上层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暗格因为震动,“咔”一声弹开了盖子。
一件东西从暗格中滚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似乎是半块金属令牌,边缘残破不堪,像是被人生生掰断或损毁过,表面沾着些许暗沉的、疑似干涸血渍的痕迹,但残留的纹路依然隐约可辨——那并非沈家或任何文官体系的印记,而是与军中调兵遣将相关的符令样式!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半块残破的兵符吸引了过去。
沈靖看到那兵符,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脸上血色尽褪,甚至比刚才被沈蘅揭露私吞官盐时还要惊骇恐惧。
窗外的破空声没有再响起,仿佛那三箭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厅内的混乱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和滚落的兵符而骤然停滞,陷入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蘅的目光从地上那半块残破兵符缓缓移回到面无人色的沈靖脸上。
兵符……东宫暗卫……私吞官盐……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被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阴谋。
沈蘅的心沉了下去。她原本以为只是家族内斗,二叔觊觎家主之位,却没想到,这背后牵扯的竟是东宫,甚至可能涉及兵权!
她深吸一口气,逼视着几乎站立不稳的沈靖,声音冷得像冰:“二叔,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关于这官盐,关于这兵符,关于东宫——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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