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的话像幼兽的哀鸣,每一个字都砸在陈嵩的心上。
陈嵩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影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威严。他的目光紧紧锁在跪伏在地的小儿子身上。
“混账东西!”陈嵩怒斥出声。
“你可知那是谁?!那是萧氏嫡长孙!是二皇子的表兄!人家是皇亲国戚,出了事丢了面,那丢的是皇家的脸面!你这般龌龊心思,是想将我陈氏满门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陈念刚才抬头的那一刻——因痛苦而通红的眼眶,那微微颤抖、毫无血色的嘴唇……那与其生母极其相似的眉眼间充满着的泪水与哀伤。
亡妻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气息奄奄地托付幼子幼女的画面,重现在眼前。那时小小的陈念,也是这样睁着一双含着泪、懵懂又依恋的眼睛望着他……
陈嵩的怒意在撞上儿子这张酷似亡妻的脸时,硬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心疼的感觉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当然心疼!这是他最小的儿子,是亡妻拼了命留下的骨血。看他如此痛苦陈嵩比谁都心疼。他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喉头的酸涩。
他是镇国公,是陈家的家主!陈念这份心思,不仅仅是离经叛道,萧家是什么门第?二皇子是何等身份?陈念这份痴念,一旦被有心人窥破、利用,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他必须掐断这苗头,必须让陈念彻底死心,
他怕。怕陈念伤心欲绝,更怕他执迷不悟,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陈嵩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怒意已然收敛,但威严更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知错?”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所谓的知错,就是这副失魂落魄、要死要活的样子?陈念,你是我陈嵩的儿子!你的脊梁骨呢?你的血性呢?!为了一个……一个外人,一个根本不可能、也绝不该有半分牵扯的人,就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模样?你对得起你身上流的血?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母亲吗?!”
“母亲……”
陈念掌心传来的疼痛感越发强烈。
不是为“情”伤!是为恨!是为父亲此刻提起母亲时,话语中那不易察觉的痛楚和失望而恨自己!
前世,就是他的愚蠢,间接害死了所有亲人,连累母亲泉下难安!
可他一个字也不能多说。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
他紧咬住下唇,让那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肩膀的颤抖无法停止,反而因为强行压抑而显得更加剧烈、更加无助。
他整个人,仿佛一张绷紧到随时会断裂的弓弦,沉默地跪伏在那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扮演一个“因痴恋无望而痛不欲生”的脆弱少年。
陈嵩的心疼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他多想上前一步,扶起他儿子……
但他最终只是攥紧了负在身后的拳头,他不能心软!
“哼!”陈嵩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仿佛是为了掩盖自己瞬间的动摇。
“收起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在祖宗面前,好好想想清楚!想不明白,就跪死在这里!”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袍,离开了祠堂。脚步声渐行渐远,留下陈念依旧死死埋着头独自挣扎的身影。
陈念听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般,身体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缓慢而压抑的喘息声,轻轻的却也莫名沉重。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赫然是几个鲜红的月牙痕。
‘暂时……瞒过去了。’ 一股虚脱感浮上心头。他太了解父亲了,只不过是重来一次,多活了几年而已刚才的“真情流露”竟然真能骗到父亲 ,看来他也长进了不少。
此刻父亲虽怒而离去,但至少,他给自己争取到了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祠堂的冷寂,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将他包裹。前世那些被刻意压下的、血淋淋的记忆,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神经,将他再次拖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萧珩!
那张清贵温雅、曾让他痴迷不已的人,此刻在脑海中扭曲、变形,最终定格在国公府被封禁的那个午后。他被囚禁在熟悉的院落里。铁链锁住了大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有绝望和恐惧在蔓延。
萧珩来了。紫袍玉带,踏着满地狼藉走了进来。他的眼神,还如同记忆中那样充满温和关切,眼底藏着陈念当时读不懂、如今却刻骨铭心的算计与……快意?
“阿念”
“别怕,陛下派我来查清真相。国公爷和义兄的为人,我素来敬重,定不会让他们蒙冤。”
那时的陈念,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将萧珩视为唯一的救赎,唯一的希望!他紧紧地抓住萧珩的手,声音颤抖着:“珩哥!求你!父亲和兄长绝不会谋逆!一定是有人陷害!陛下…陛下会信你的!你与我兄长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一定要帮他们!帮他们洗刷冤屈!”
他病急乱投医,将父亲兄长在边关时,曾冒险传递回京、藏于府中的几封密信的位置,和盘托出!
信里,父亲忧心忡忡地提及军中异动,兄长更是直言怀疑有内鬼通敌,而这些绝非谋逆之言!
他天真地以为,这些信就是翻案的证据!只要萧珩拿到,呈给陛下,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将所有的信任、所有的希望,连同家族最后一丝翻盘的底牌,都押在了这个他倾心爱慕、深信不疑的男人身上!
“等我消息。”萧珩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那指尖的温度,如今想来,只余下彻骨的冰寒。
陈念闭上眼,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比方才在父亲面前扮演“情伤”时更加激烈、更加真实!
他等来的不是沉冤昭雪!
父兄被朝廷派出的平叛大军围剿的消息传来。紧接着,是更加残酷、更加详细的战报——兄长陈锋,为保护重伤的父亲,身中数十箭,终力竭而亡!父亲陈嵩,身中数刀,血染战袍,被逼至绝境,不甘受辱,毅然跳入湍急的江水中,尸骨无存!而领军之人,正是他托付了全部信任和希望的萧珩!他亲手将屠刀挥向了陈念的至亲!
国公府被彻底查抄,罪名坐实。而他陈念,乱臣贼子,被押解入天牢。
在他万念俱灰,心如死灰之际,萧珩来了。带着胜利者的从容,甚至还有一丝悲悯。
他站在肮脏的牢房外,隔着粗重的铁栅栏,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角落、形如枯槁的陈念。他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敲打在陈念早已破碎的心上:
“阿念,国公爷……跳江了,尸首至今未寻获。你兄长陈锋身中四十七箭,血都流干了,还拄着枪站着,不肯倒下。” 他顿了顿,仿佛在欣赏陈念眼中迸发出的痛苦和绝望。
“哦,对了,那些信……写得情真意切,忧国之心跃然于纸上。可惜啊,通敌的证据,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们狡辩。陛下念你年幼无知,又……曾与我有些情分,”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特赦,赐你自尽,留个全尸。下辈子……别再这么傻,轻易相信别人了。”
“咚!” 一声闷响在祠堂回荡。
头部剧烈的疼痛让他从回忆的旋涡中挣脱出来,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他不能崩溃!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翻过身,额角一片红肿,双眼浓烈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需要冷静思考,好好利用这重来一世的机会!
前世,父亲和兄长在边关几次围剿屡屡不中,兄长陈锋察觉军情泄露,怀疑有内鬼。严查之下,真让他揪住了一个与外敌有情报往来的校尉!可那校尉,不过是个小角色,怎么可能接触到核心的军机布防?
前世,那校尉在狱中“畏罪自尽”,留下一封语焉不详的“绝笔”,线索就此中断。兄长和父亲虽暗中仍在追查,但进展如何,他远在京城,所知甚少。直到那场“谋逆”的滔天巨祸降临!
‘父亲和兄长,当时查到了什么地步?他们怀疑或者说查到的叛贼究竟是谁’ 陈念的思维飞速运转,前世模糊的细节变得格外清晰。
‘萧家……二皇子……萧家门生遍布,军中将领难免与他们有关。’
‘是了,一定是。若不萧家暗中操控,以国公府的权势地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定罪。只要国公府完了,他们既解决了手握重兵的心腹大患,又借着平叛的首功让萧珩扶摇直上’
‘舒年……’
前世,她因为嫁给了恭亲王,又身怀六甲,才免于下狱,只是被软禁在府。他本该死在狱中,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波人将他从牢中救出,偷偷送进了王府。
‘难道是舒年?恭亲王难道肯为了舒年不惜背上逆贼同党的罪名吗?不,这不可能,他只是个亲王哪里来的兵力劫狱?又怎么可能直接把我藏进府里?这不合理!除非……’
‘除非有人想一箭双雕’
“呵,看来我这位准妹夫只要还是皇亲,就注定不能善终啊”
这或许是陈家仅存的一线生机?李淮年……那位看似闲散、不涉党争的亲王,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念头在陈念脑中激烈碰撞、重组。
他需要力量,需要盟友!他不能再像前世那样,天真地将希望寄托于豺狼的怜悯!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要做执棋者,而非任人宰割的棋子!那些欠下血债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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