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前厅通往内室的屏风后站定。
前厅内,气氛算不上热络,带着几分疏离。下人轻手轻脚地续上第二道茶,借着斟茶的间隙,极快地低声禀报了两句。
陈嵩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没有作声,将茶杯又往唇边送了送。
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
他似乎并未留意到下人与陈嵩之间的互动,微微垂着眼,用杯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茶盏里浮着的茶叶,看不出半分被晾在一旁的急躁,仿佛是真的在专心品鉴这盏茶。
陈嵩放下茶杯,打破了这分平静:“家中一向节俭惯了,平日里饮的这点粗茶,怕是入不了王爷的口,要让王爷见笑了。”
李淮年唇角几不可见地一勾,险些失笑。他心下觉得有趣,不紧不慢的开口。
“国公爷这是哪里的话?” 他轻轻放下杯盖,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您如今圣眷正浓,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就说府上这茶吧。”
他端起茶盏,眼神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赞叹,“听闻是前两日陛下尝着鲜,特意留了份赐给您。这等殊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恭维,话却不是什么好话。
“陛下赏的佳茗,国公爷自谦是‘粗茶’……”
李淮年微微挑眉。
“您自然是瞧得上更好的。不过在小王看来,能尝到陛下的恩泽,已是不可多得的福分了。今日这盏茶是什么滋味,全赖陛下和国公爷啊。”
他微微停顿,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杯壁,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和自嘲。
“就是可惜了……此等好茶,入了我这个不识风雅、不解其味的粗人之口,实在是暴殄天物。”
陈舒年轻扯陈念的衣袖,忧心的看了眼陈嵩的方向。
陈念回头轻拍了一下陈舒年的手,示意她安心。
陈念虽然在陈舒年面前不显,心里却有些不满。
前世他与李淮年打交道不多,但仅有的几次会面,留下的尽是些极不愉快的印象,这位王爷他是怎么看都不顺眼,要不是没得选,他自是不愿意妹妹嫁给他的。
小厮刚通传完,陈念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踏入了前厅。
他并未多看李淮年,而是先朝着陈嵩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个简单的礼。陈嵩微微向他点头。他仿佛这才注意到主位上的人,理了理仪容,又掩唇低咳了两声,作势就要推开侍女的手,朝着李淮年的方向屈膝,欲行大礼。
口中道:“参见王……”
“爷”字还未出口,李淮年抬手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地打断了他:“二公子病中不必多礼,快请起。”
陈念也就顺势直起身子,他微微颔首,
“王爷宽宏,如今身子骨差得很,比不得从前了,难免失仪怠慢,还望王爷海涵”
李淮年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关切:
“二公子言重了。是本王冒昧前来,打扰了二公子静养。”
“本该是本王去探望二公子,反倒劳动你拖着病躯来见,实在是本王的不是。”
这般作态,倒是与他前世模糊记忆里那份疏离重叠了起来,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摸不透真心。
李淮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开,依旧温和道:“二公子脸色不佳,还是快些坐下说话吧。若因本王之故让二公子病情加重,那便是本王的罪过了。”
在陈嵩下首不远不近的位置下人早已准备好铺着软垫的椅子。陈念不再推辞,在侍女的小心搀扶下缓缓坐下,落座时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低声咳嗽,单薄的肩膀随之轻颤,看得一旁的陈嵩眉头锁得更紧。
厅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陈念压抑的咳嗽声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李淮年看着他咳得微微蜷缩的身体,目光幽深,指尖在椅臂上极轻地敲击了两下,仿佛在斟酌着什么。待陈念的咳声稍稍平息,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和:
“二公子病中辛苦,更需静心。说起来,前两日本王整理旧籍,偶然翻到一卷前朝医案,其中记载一例怪症,倒是与二公子如今情形……有几分相似。”
陈念心中警铃微作,抬起因咳嗽而泛着水光的眼睛,看向李淮年,带着几分病中的脆弱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李淮年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医案上说,前朝有一世家子,亦是突发恶疾,群医束手,脉象显示生机将绝,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却始终不熄。”
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李淮年目光落在陈念苍白的脸上,继续道:“后来,有一游方道人路过,断言此非寻常病痛,乃是……神魂受损,根基动摇之兆。”
屏风后,陈舒年紧张地攥紧了帕子。陈嵩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但依旧沉默着。
陈念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哦?” 陈念勉强扯动嘴角,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竟有这等奇事?那后来……那世家子可曾痊愈?” 他顺着话头问,想看看李淮年到底要编出什么花样。
李淮年见他接话,语气变得更加莫测:“据那游方道人所言,此症非药石能医,至于如何医治”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陈念的心口,又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典籍记载语焉不详,只模糊提及”
他轻轻叹息一声,像是惋惜 “真真假假,已是无从考证了。毕竟,神魂之事,虚无缥缈,谁又能说得清呢?”
陈念的心绪有些乱了。他死死盯着李淮年,试图从那张温和平静的脸上找出戏谑、嘲讽或者任何一丝破绽,但什么都没有。对方就像在真的讲述一个尘封的医案,眼神坦荡,语气平和。
巨大的困惑演变成无形的压力让陈念呼吸困难,他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带着几分心烦意乱的焦躁。
“咳咳……王爷……博闻强识,连这等……偏僻医案都……有所涉猎……”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话还未说完。李淮年露出歉然的神色轻声打断了他:“是本王的不是,又说起这些无稽之谈,惹得二公子劳神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二公子脸色越发不好了,还是赶紧回房歇着吧。本王告辞。”
这一次,他只是对着陈嵩礼貌地颔首,便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陈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喘息着,额头上满是冷汗。
“阿兄,你怎么样?” 陈舒年从屏风后快步走出。
陈念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李淮年今天这一趟,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些云山雾罩的怪话,却在他心里投下了一块石头,搅得他心神不宁。
陈嵩沉着脸,将手边一杯早已晾得温热的茶适时地递了过去。
“急什么。” 他目光扫过陈念单薄的身形 “毛毛躁躁的,迟早被人吞了你都不知道。”
陈舒年连忙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喂到陈念唇边。
陈念缓过一口气,抬起泛红的眼睛看向父亲,声音沙哑微弱:“爹” 他顿了顿“怕是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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