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陈念胡说八道晕倒之后,那位一直负责给他诊脉的大夫就对他啧啧称奇,私下里对着陈嵩直摇头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国公爷,这……这真是奇哉怪也!二公子这脉象……沉细如丝,若有若无,分明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之相!按常理,早就该……可偏偏……偏偏这口气,它就吊着!”
老大夫捋着胡子,百思不得其解:“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怪状!明明脉象显示下一刻就要魂归天外,可二公子这魂儿……就好像……好像钉死在身体里一样!任他咳多少回血,晕死过去多少次,只要一碗汤药灌下去,不多时又能缓过气来……这……这绝非寻常病症啊!”
老大夫看向床榻上昏沉不醒的陈念,眼神里充满了探究,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老夫……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国公爷,二公子这症候……恐怕非寻常药石所能及。还是……还是请宫里的太医来诊治吧,兴许……兴许能有一线转机?”
自打听完老大夫和一波又一波太医们几近相同的话,陈嵩就认定了一件事:他这小儿子,不是身体有病,是中邪了!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住了!否则,一个好端端的少年郎,怎么会突然说出那般疯魔的话,又怎么会突然间衰败至此。
于是,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国公爷,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和人脉,开始疯狂地搜罗各种“高人”——京郊香火最旺寺庙里据说开了天眼的高僧,道观里据说请神驱邪、画符最灵验的老道,甚至还有几个据说身怀异术、能沟通阴阳的“神婆”……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这些奇人异士踏破了。
这段日子,陈念感觉自己就像个展览品,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一块需要被反复“净化”的污秽之地。
那些和尚围着他念经,嗡嗡嗡地,试图用佛法洗涤他“被邪祟沾染的灵魂”;那些道士则在他床边挥舞桃木剑,点燃符纸,将灰烬混入水中想让他喝下,或者在他房间四角贴上各种鬼画符,口中念念有词,试图将“附身的恶鬼”驱逐出去;神婆更是神神叨叨,拿着“鸡毛掸子”在他头顶扫来扫去,唱着听不懂的调子……
每一次“法事”,都伴随着烟雾缭绕、铃声震天,还有那些“高人”们故作高深、煞有介事的表情。
陈念躺在塌上,屋内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屋外……更是一场灾难!
“……唵嘛呢叭咪吽……”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三清道祖在上,邪祟退散!急急如律令!”
“……南无阿弥陀佛……”
和尚的诵经声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盘旋,挥之不去。道士的唱咒声则尖利急促,夹杂着铜铃“叮铃哐啷”的脆响,还有桃木剑挥舞带起的风声
这些声音,白天黑夜,轮番轰炸,已经持续了好几日!
陈念紧闭着眼,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他想翻个身,避开那恼人的噪音,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隐隐作痛。
‘吵死了……’ 他在心底无声地咆哮,烦躁得几乎想咬碎自己的牙齿。
又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那位平日里鬼神不沾的父亲,朝廷的国公爷陈嵩。他更是一句怨言也不敢发。
‘呵……鬼怪没驱走……倒是快把活人吵死了……这和尚念的经,倒像是催命符……’ 他疲惫地闭上眼,试图逃避这一切。
门外喧闹的声音骤然停止,陈念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些,能勉强喘口气,房门被轻轻推开。陈舒年带着两个捧着食盒的丫鬟走了进来。
“阿兄,该用膳了。”她声音清脆,指挥着丫鬟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和一碗熬得软糯的药粥摆在床边的矮几上。这几日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陈念,亲自试药温,哄着陈念多少吃一点。
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感受着她小心翼翼的关切,陈念心底那片因嘈杂和病痛带来的烦躁阴云,仿佛被阳光驱散了些许。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暖意:“还是舒年最疼阿兄。”
陈舒年抿嘴一笑,亲自扶他靠坐起来,拿起银勺,小心地舀起一勺药粥,吹凉了递到他唇边:“快吃吧,阿兄今日气色看着好多了。
兄妹俩一个喂得仔细,一个努力吞咽,气氛透着一丝安宁和温馨。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一个管事模样的下人匆匆走到门外,隔着珠帘,恭敬地禀报:“小姐,国公爷在前厅待客呢,差小的来问问,小姐可愿移步前厅……瞧一眼?”
陈舒年手上的动作一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家里来客人,我去瞧什么?”
那管事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提示:“回小姐,是……恭亲王殿下听闻二公子病重,特来探望。国公爷想着……让小姐您也去……看看,若是……若是合眼缘,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啪嗒!”
陈舒年手中的银勺掉进了粥碗里,溅起几点汤。刚才那点温馨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舒年,”他声音放得很柔,“别怕。毕竟是御赐的姻缘,合不合心意,总要先瞧一眼,看看才知道,对吧?说不定那恭亲王是个顶顶俊俏的人物呢?”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依旧低垂的头,故意用更夸张的语气逗她,试图驱散那份不安:
“我妹妹要是看不上他那脸,那也没什么大不了!阿兄认识几个手法出神入化的神医,到时候阿兄去给你请来,给咱们这位亲王改头换面,变成我们舒年最喜欢的模样可好?”
这荒谬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提议,让情绪紧绷的陈舒年愣了一下。她看着自家阿兄看着兄长轻松的脸色下是掩饰不住的病容和关切。她鼻尖一酸,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含泪,嗔怪道:“阿兄!你又哄我!哪有……哪有这样的神医!”
她低下头,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 陈念心头警铃大作,连忙追问,“刚才不是笑了吗?怎么又不高兴了?”
陈舒年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挣扎。她看着陈念担忧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低眉顺眼的下人,挥了挥手让下人退下。等屋内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她才抬起眼,那目光不是小女儿家的羞涩,反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清醒。
陈舒年紧抿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阿兄……我知道的。圣旨已经下了,改不了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充满了无力感,“就算……就算我再不愿意,这婚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怨不得旁人,也怨不得那位王爷。”
她抬起泪眼,带着一丝不解和委屈:“咱们兄妹几个自小在萧家上着私塾,情分总归是更深一些。我的亲事,旁人难免会提到萧家。可如今我才刚及笄,陛下就将我指给了那位王爷……”
她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我是怕……怕陛下……”
“你怕陛下存了鸟尽弓藏之心,忌惮咱家。” 陈念平静地接过了她不敢说出口的话。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陈舒年强忍的闸门。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陈念的床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我怕!阿兄!我怕国公府出事!我怕父亲……怕大哥出事!” 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都在发抖。
陈念吃力地抬起手,拿起枕边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傻丫头,” 他叹了口气。
“陛下赐婚的念头,早就有了。若是想避开,爹他大可早早为你挑选一户稳妥的人家,先定上亲,总能有些转圜余地。可父亲没有,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陈舒年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茫然地摇摇头。
陈念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素来有才名,又是咱家顶顶漂亮的女儿,是国公府捧在手心的明珠。陛下早先……怕是有意让你入宫。”
陈舒年的泪一下就止住了,倒吸一口凉气。竟是惊得连哭都忘了,
“父亲自然是舍不得你进宫,去吃那见不得人的苦,受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气。” 陈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这些年,他暗地里不知道回了陛下多少次,硬是顶着压力拖着。亏得你与陛下年龄差的实在是大,碍着御史们,陛下终究舍不下脸直接下旨强纳臣女入宫。这才……这才折中,指给了现在这位恭亲王。”
他看着妹妹呆愣的神情,明显是吓到了,语气放得更缓。
“这位王爷,父亲也是细细打听过的。虽无权势,但性情据说尚可,远离朝堂纷争。更重要的是,若……若国公府将来真有个万一,” 陈念的声音沉了下去。
“你嫁的是皇亲,是上了玉牒的宗室妇,总能……总能比旁人,多一分保全,少受些牵连罪责。”
陈舒年听完,猛地扑进陈念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爹……爹他……” 她泣不成声。
陈念任由妹妹发泄着情绪,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能感受到她单薄肩膀的剧烈抽动,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肩头的衣衫。过了许久,陈舒年的哭声才渐渐转为低低的抽泣。
陈念这才轻轻推开她一点,用帕子再次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用轻松的语气道:“好啦,都哭成小花脸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待会儿怎么偷偷去看未来夫婿?”
陈舒年被他逗得抽噎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既然是来探我的病,那我这个病号,总得去见一面,谢个恩不是?” 陈念努力撑起一点精神。
“听哥哥的,咱去看一眼。你就躲在屏风后面瞧一瞧,是龙是虫,得亲眼看一看,心里才踏实,对吧?”
陈舒年担忧地看着他:“可是你的身体……”
“不碍事,” 陈念扯出一个笑容。
“看外面那群和尚道士,念了这么些天的经,跳了这么些天的神,都没把我这小命折腾走。出去走两步,透透气,说不定还精神些呢。”
陈念话驱散了陈舒年心头的些许阴霾。破涕为笑,算是勉强同意了。
“那……阿兄你慢些,我扶你起来。” 陈舒年小心翼翼地搀扶住陈念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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