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法匹配的DNA

“你和你的丈夫邵建安的关系怎么样?”

赵忠为看向对面的靳芳容,她的神态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听到赵忠为的问题也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还可以吧。”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这是她时隔一周再次坐在审讯室里,身上的衣服也还是一周前的那一套。

不光她,审讯的人也依旧是赵忠为和阿梅。

阿梅说:“我们的警探去过丽嘉小区问过你们邻居,他们说你们夫妻关系不太好。”

“那就不太好。”

赵忠为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他打你吗?”

靳芳容抬了抬眼,轻描淡写地回答:“打。”

“几天打一次?”

“不定的,”她像是在回忆,语气却稀松平常,“喝了酒就打。有的时候一个月不打一次,有的时候连着两三天都打。”

“很恨他吧?”

她有点触动,身体颤抖了下:“恨啊。”

“把女儿送到父母家那边的幼儿园,欠了不少人情吧?我听周老师说,你本来有个升职的机会,就因为私下联系家长,被校长取消了。”

阿梅给她递了杯水,轻声问道:“要是升职了,能有多少钱?”

“每个月多50块钱。”

“那也不少了。”赵忠为说着,“我们做警察的也就一个月400块。50块钱……能补贴很多了。”

但下一秒,他话锋一转:“所以为了女儿不得不杀了他吧?”

靳芳容下意识地想要点头,然而硬生生地呆住了。她语气坚定地反驳道:“我没有杀他。”

“为什么不杀他?”

“我为什么要杀他?”

赵忠为厉声说道:“杀了他,你和你女儿都有好日子过。你们以后不用再害怕别人打,不用再分开,为什么不杀他?”

“他嗜赌成性,家暴成瘾,这种人留在社会都是祸害,你杀了他还算对社会有点贡献,你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赵Sir。”

阿梅见赵忠为说得义愤填膺,犹豫地看向正在录影的DV机。她拉了拉赵忠为的衣袖,没想到后者直接甩开他,拍着桌子就站起来。

“为什么不杀了他?”

巨大的身影立在靳芳容的面前,如同一个黑面巨人,只需要轻轻捏住她的脖颈就能杀了她。

靳芳容见赵忠为一改平日里的友善形象,心底不停发怵。但她仍旧在重复:“我没有必要杀了他。”

“你宁愿每个月少了50块钱都要保护女儿,这么爱女儿的一个人居然宁愿自己挨打,也不一刀下去给女儿和自己一个好的生活?我不信。”

“我没有杀他!我犯不着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

“他打你啊。”

“他不光打你,他还要打你的女儿,他每次提着个酒瓶回家你不害怕吗?你不觉得恐怖吗?你在给女儿换幼儿园之前,他就已经打过你的女儿吧?”

“他是怎么打的,拿着藤条还是拖鞋……你女儿哭得很厉害吧?她被打的时候,你在场吗?你保护她了吗?她有没有……”

靳芳容被他尖锐的话逼疯了,她通红的双眼发狠地瞪着赵忠为,嘴唇却在颤抖。

“别再说了,他就是个魔鬼!”

“那你就杀了他。”

“我……我没有!我可以和他离婚的,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赵忠为语气更加重了,他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离婚?”

靳芳容原本紧扣桌角的双手忽然放松了下来,她死死地看着赵忠为,一滴、两滴眼泪不甘地落下。

“因为我懦弱。”她说得理直气壮。

赵忠为被她一下子软下来的态度弄得云里雾里:“什么?”

靳芳容却绷直了脖子,像一只蓬头垢面,又极其骄傲自矜的天鹅。

她说:“我为什么不离婚?我为什么要离婚?我懦弱,所以选择不离婚,很难理解吗?我对我的丈夫有所期望,所以不想离婚,很难理解吗?”

“你有家庭吗?你知道组建一个家庭有多困难吗?”

“你知道这个时代,一个离婚的女人要带着女儿生活有多困难,会受到多少人的指指点点吗?我只不过想为女儿努力一下就失去了工作的机会,你以为我今天要是从警察局走出去,我还能有工作吗?”

“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只是想好好地活着,陪着我女儿长大。他死就死了,但只要他活着,我就不可能和他离婚!我为什么不离婚……”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能理解了吗?”

赵忠为的喉结迟缓地动了动。

一丝细微的抽泣声将他们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拉扯出来。赵忠为扭头看着悄悄抹眼泪的阿梅,后者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赵Sir。”

赵忠为没有斥责她,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试图冷静地观察靳芳容。

“你说谎了,”他双手合十,“月影宾馆根本没有你的入住记录。”

靳芳容并不惊慌,她反问道:“这就是你们怀疑我的原因吗?”

“目前来说,是的。”

靳芳容冷笑了下,惨白的灯光下,她的五官极其艳丽,就像一把冷冷的刀。

“那如果我告诉你们,我入住登记用的不是自己的真名呢?”

赵忠为眉头猛皱了一下。

“陈宝珠,我登记用的名字。你们可以去查一下16日到17日的入住记录。”

赵忠为打量着靳芳容,见对方的眼神笃定且没有一丝闪躲,他立刻对阿梅说:“阿梅,打个电话给伙计。”

阿梅急匆匆就去了,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小力一点。

见阿梅离开,靳芳容彻底靠在椅背上,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随即将水杯握在自己的手里。

“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真名登记?”

“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靳芳容嗤笑了下,“你之所以认为不方便,是因为邵建安死了,现在要查我,所以觉得不方便。那如果邵建安没死呢?”

“一个女人自己去开房,那个入住登记本就放在宾馆的前台,是个人都能过去随便翻一翻。如果翻的人正好认识我呢?”

赵忠为没有再问下去。

既然赵忠为不问,靳芳容也自然不会再说话。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安静的氛围让人逐渐感觉窒息。赵忠为从一开始的冷静、成竹在胸,逐渐变得急躁。而他对面的靳芳容却展现出极大的冷静力和自持力。

等阿梅再次回到审讯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她打开门的同时,赵忠为闭了闭眼,似乎提前宣告自己的判断错误。

然而等阿梅和赵忠为站到门外,隔绝了靳芳容时,阿梅是这样说的——

“月影宾馆确实有陈宝珠的入住记录,而且16日和17日分别登记了一次。16日登记的时间是晚上的10点半,17日登记的时候是中午11点左右。”

16日晚上10点半,那就说明她根本没有时间回去月亮城杀死邵建安。

赵忠为想明白了,转身就要离开。

阿梅连忙又说,“但是有个疑点!那个前台小姐对陈宝珠印象很深刻,几乎是一问她就立刻想起来了。伙计觉得很奇怪,每天来往那么多人,过了这么多天,她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她说那是因为陈宝珠17日那天中午突然跑到前台发脾气。”

赵忠为的脚步顿住了,他从门口的小窗口往里看了一眼淡定的靳芳容,脑海无法想象她发脾气的场景。

很突兀。

“她投诉说自己只不过出去吃了个早餐,行李就被清洁阿姨扔了出来,连房门都锁上了。她说昨晚和前台说的时候是要住两晚,现在只住了一晚就这样了。”

“那前台怎么说?”

“前台说,”阿梅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16日晚上不是她当值,她问了另一个前台,但那个前台说忘了,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既然都闹成这样了,前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又重新给陈宝珠登记了一遍。”

“不过所幸陈宝珠住的时候只交了一晚上的房费,不然这笔糊涂账都不知道怎么算了。”

赵忠为内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怀疑又再次沸腾起来,他只觉得心口砰砰的,有一团火在剧烈燃烧。

他拿出一支香烟,点燃了后问阿梅:“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对劲。”阿梅坚定地说。

“是,不对劲。”

赵忠为猛吸了一口烟,随后口袋里的寻呼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之前伙计的来信。

【丽红宾馆右手边有个大巴车站,有回月亮城的车。16日当晚,末班车班次是晚上10点。】

赵忠为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颤抖了起来,他第一次感觉这样心潮澎湃。他迅速回了“收到”两个字后,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尖狠狠碾碎。

“一次巧合也许算不上什么,但每次都这么巧合……阿梅,你让阿海去查一下月影宾馆附近有没有一个叫陈宝珠的人,我不相信每次都这么巧。”

“好!”

阿梅转身就跑,刚跑了几步就看到拿着档案袋过来的法医程树。

对方面色肃穆,一锤定音:“不用查了。”

“被害者指甲缝里的皮肉组织和靳芳容的DNA不匹配。”

“她不是凶手。”

赵忠为转身走回审讯室,一拧开门锁,他看到了30年后的邵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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