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童秀第一次来大城市，看着外面霓虹璀璨样子，不自觉地将身子往窗边靠了靠，一路上的高楼大厦让她一次比一次震惊，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首都。
以往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去学校旁的小面馆儿，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
清汤寡水的，上面飘着几滴油，蒜，葱，再加一把香菜，很幸福了。
怀里的孩子早就躺在她身上睡着了，那张哭花的脸脏兮兮的，童秀伸手轻轻擦她嘴角流下来的口水。
进了市区车子太堵，一路上走走停停，她有些晕车，怀里的小孩儿动了动，她努力地轻拍着孩子的背哄睡，可惜还是醒了，揉着红肿的眼睛和童秀说饿了。
她局促地坐着，身子都是紧绷的，轻声哄说再忍一忍，眼睛却透过后视镜悄悄观察他的神情。
完美的五官，没什么表情，那双幽深的眼睛周围凿着一圈纤长浓密的睫毛，衬得他原本漆黑的眼睛更沉了。
“想吃什么。”
对方忽然抬眼，吓了她一跳，对着那双黑沉沉的瞳孔，童秀下意识地躲避。
“都行。”
一整天，她和孩子没怎么进食，哪怕现在给她一个冷硬的馒头，她都是感激的。更何况，她出来的太着急，身上身无分文，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拿，吃什么，住哪里，她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盛朝不再说话了。
印象中他就沉默少语，时隔七年没见，如今他给人的压迫感更强烈，童秀心里多少有些震荡。
“妈妈……”小女孩儿依偎在她怀里，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紧张，她偷摸地用眼睛瞟着前面，模样胆怯又好奇。从未谋面的叔叔，自称是自己的大伯，从上车到现在，她一直是懵的。
“绒绒乖，再忍一下哦。”
“嗯，妈妈，你的嘴是白色的。”小女孩儿的声音越来越低，伸出手摸自己母亲的嘴唇。
嘴唇是白色的，童秀忍着涌向心口的酸意，用手摸摸她的头，笑了笑，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吐了出来。
盛朝没说话，目视着前方，车窗缓缓下落了两寸，这里的风要比村子里热，吹在身上激起一层黏糊糊的鸡皮疙瘩，不过舒服了许多。
母女两个挨坐在一起，都有些不安。车子又行驶了十几分钟，然后停在一座大商场前，他看了一眼后面，两个人脸色苍白，肉眼可见的难受，犹豫了几秒，自己下了车。
童秀见他忽然下车内心有些忐忑，张了张嘴还没发声音，他那宽阔高大的背影就挤在人群里不见了。
车上的十几分钟是如此的漫长。
繁华热闹的大街，嘈杂的喇叭声，嬉笑声，街上的人步履匆匆，行走着各式各样的人。
童秀的目光落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她又高又白，烫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卷发，穿着漂亮大胆的衣服，那双腿又直又细，让人移不开眼，和电视里的明星差不多，可惜她走的太快，童秀还没来得及再看两眼，视线就落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穿着短裙，踩着高跟鞋，自信又漂亮，这个女孩子和她一样是黑色的长发，只不过她是鲜活亮丽的，而自己是灰扑扑的。
一张小手扒上了她的脸，替她擦着眼泪，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又哭了。
“妈妈，不哭……”
“没事的，绒绒乖。”
视线被泪水濡湿的含糊不清，这一天过得太魔幻，上午还跪在丈夫的棺材前哭，下午就坐着盛朝的车到达了首都。她强行挤出一个笑，想安慰自己的女儿，不让她担心，但每每看到她脖子上的戴的长命锁，自己悲伤的情绪就会更加崩溃。
长命锁是他的，这也是他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
整条长命锁都是纯银打制的，上面雕刻的花纹精美繁杂，锁中间刻了一个“长”字，寓意着长寿，长生，据说盛长恒过满月时有个神婆子说他活不过二十岁，他爸妈吓坏了，千里迢迢进城找匠人师傅特意为他打的，至于名字里的恒也是永久的意思。
可惜，他终究没能长命，长寿，这也怪她，怪她拿着丈夫的长命锁，没能保佑他。
绒绒有些急，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妈妈，看着她流泪，自己也鼻子酸酸的。
“妈妈……”
“哒”的一声，车门开了，没注意他就回来了，童秀着急地低头抹眼泪，生怕他看见自己的窘迫。
眼泪擦干净了，她始终垂着脑袋，自卑，懦弱，都奴役着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他。
盛朝将买的食物放到她们旁边，仿佛没看见她哭一样，语气平淡：“先吃两口垫下肚子，家里已经准备好了菜。”
“谢谢。”
“谢谢……”小女孩儿学着童秀道谢，眼睛红红的，睁得圆圆的看他，见对方看向她，她又急忙把视线挪开，鼻尖飘来热腾腾的饭菜香，忍不住地咽口水。
盛朝抽出几张湿纸巾给绒绒擦手，语气不紧不慢道：“住处，吃穿都不用担心，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说完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汉堡递在绒绒手里，顺手将两个黄灿灿的橙子放在她的身上。
又大又圆，散发着淡淡的苦香，光闻味道，就觉得很酸。
橙子，可以缓解晕车。
目的地是一独栋别墅，和刚才的繁华街市相比，这里明显清冷得多，门前早早就站了两个人，专门等他们回来。仆人冲他们鞠躬，接过他们手中的东西，童秀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回应，看向盛朝，他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她觉得有些不礼貌，仓皇间只能将自己的身子弯的低低的，鞠了一个深深地躬，模样滑稽又土气。
看到这类场景，仆人们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低头，盛朝驻足了几秒，站在童秀身旁：“她们是这里的阿姨，打扫卫生，一日三餐都是她们负责。”
意思是他们是花钱雇来的，没必要对她们这么低声下气。
“这怎么行，很贵吧，我自己来就好。”她瞪大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仆人们被她的反应弄得也有些无措，这份工作的薪资很高，她不喜欢她们，把她们换掉也说不准。
“这些费用我来出。”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着急地结巴，童秀没什么文化，胆子小嘴又笨，在陌生的环境本就紧张，看着那张不知喜怒哀乐的脸，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
自己和女儿已经给他增添了很多麻烦了，这种打扫卫生做饭这些小事还要花他的钱那以后更还不起了。
“以后我打工我会还……”
“走吧，我带你看下你住的地方。”显然，他并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没等她说完，就率先进了客厅。
“抱歉……”她的声音细若蚊嘤，连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是觉得一股巨大的沮丧包裹了自己，她看着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沾染泥渍的布鞋，最终无奈，迈出了沉重的步伐。
可惜童秀后来才知道，那天的步伐，比之后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要轻松。
进入客厅，童秀眼前一亮，室内宽敞明亮，落地窗朝南，整体的装修简约大气。
盛朝向那两位家政阿姨交代了些事情便打算离开，绒绒被其中一个女人带去洗手准备吃饭，另一个女人将他们买回来的东西往厨房拿去。
看着他要走的身影，童秀鼓起勇气道：“盛……大哥。”
即便他早就被盛家赶出家，可他毕竟是自己丈夫的亲兄弟，叫他大哥也是理所应当，而且，自己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接受他的帮助，只有沾亲带故才能让她减轻一点儿内心深处的羞愧。
盛朝开门的动作一顿。
“我和绒绒太打扰了，我们可以去外面住，你和嫂子还有孩子回来住。”童秀以为他只有一处房产，而自己和绒绒是鸠占鹊巢的两只鸠。
“这座房子平时不住人，刚好空下，你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她们两个，她们不能解决再打电话给我，电话号码你应该记住了吧。”
“记下了。”
童秀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陈旧的样式，屏幕上裂了两道痕，这还是盛长恒第一次去市里做活，用工钱给她买的，还给她下载了一个企鹅状的软件，告诉她不用发短信，通过这个就可以和他联系，城里的女孩儿都用这种手机。
那时候童秀既心疼又高兴。她心疼丈夫辛苦了一个月的钱用来给自己买“奢侈”的礼物，又因为第一次得到礼物而开心。可惜村子不比大城市，根本没有网，因此那手机最多的就是用来发短信和拍照记录绒绒的成长。
款式旧的不能再旧，壳磨损的不成样子，视线从手机移落到她的手上，相比村子里的其他女人，还算白嫩，可是禁不住细看，纤瘦的手指因为劳作有些畸形，上面布着厚厚的茧。
不用想，就知道她过得不好。
“他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跑了出来，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冒昧，盛朝不愿面对她的眼睛，干脆利落地合上了门。
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房子里产生轻微的回音，童秀目光空洞地看着那干净程亮的大门，有些发愣，似乎还没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或许盛长恒没能像他一样事业有成，成为大公司的老板，没能让她成为富太太，即使曾经她不爱他，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是个好丈夫，只可惜老天爷就爱和她开玩笑，就在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时候，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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