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岚一直在淋浴头下傻傻地站着，直到水停了，才魂不守舍地穿衣离开。内衣还是脏的，穿上就等于白洗了，窦岚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她没有办法，总不能真空着吧。
魂不守舍地回到宿舍，推开门，杨晴因为来得最晚，住在最靠近门的那个位置，此刻窦岚推门，杨晴第一个看见。
她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诧异道：“岚岚，你去了好久啊。”
窦岚含混地应了一声，不想诉说自己的丢人事迹，就如同不想让她们看穿自己干净的罩衫下肮脏的内衣。
勉强笑着和众人打了一圈招呼，窦岚沉默地爬上床，动作机械地安蚊帐——因为担心安装不好，早就在家里练过的，现在已经驾轻就熟。
等安好了，挂上帘子，窦岚借口累了，早早跟大家说了晚安。
黑暗把她和说说笑笑的其他人隔绝开来，窦岚捧着手机，神思不属。
加微信，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但她不太敢，一向不太敢，到现在微信里只躺了寥寥几十人，一多半还是自己的家人，他们入室抢劫一样添加过自己，后面也再没有什么联系。
面对今天刚刚见到自己窘态的学姐，就更不敢了。
学姐也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吧？连校园常识都不知道，连推到眼前的推送内容都记不住，连洗个澡都困难重重，连一件干净的内衣都会忘带……不对，学姐不知道这个。
是很糟糕的印象吧？
胡思乱想了半小时，窦岚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发了好友申请。
学姐通过得很快，窦岚把早就编辑好的消息发过去，致谢还钱一条龙，但周非浅果真没有收，只是发了个拍小猫的表情包，说：
“别这么客气，明天还有活动，学妹早点休息吧。”
但学妹睡不着，鬼使神差地，窦岚把那拍小猫的表情包保存了下来——明明自己一向不怎么用表情包的，惯常只喜欢用老土的黄豆脸。
可能是白天一直在扛大包的缘故，夜里肌肉酸痛，疼得窦岚睁着眼睛熬到四点，一直到万籁俱寂只余蝉鸣。
虽然好心的周学姐祝愿自己“开学愉快”，但是……
开学啊……真是一点都不愉快，沉入梦乡前，窦岚想。
-
没滋没味的开学典礼结束后，逆着去往食堂的人流回到宿舍，窦岚爬上床，直接一倒，没开灯，也没拉床帘。
昨天实在是熬累了，没一会儿，窦岚就迷迷瞪瞪快睡着了，但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开门声，然后是嬉笑打闹的声音灌进耳朵。
直到眼尖的张芮宁看见床上的窦岚：“诶？岚岚你回来得这么早啊！”
不想让任何一个舍友产生吵醒自己的愧疚之心，哪怕不情愿，窦岚还是迅速爬起来，温温柔柔一笑：“我没胃口，就没去吃饭。”
果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去怀疑窦岚刚刚是梦是醒，五个小女生叽叽喳喳说笑起来，窦岚没下床，就在上面抱膝笑着看大家。
说起来，这个宿舍里的六个人也算是各有性格。窦岚一向敏感，不到一天时间，她已经把这五个女孩子的性格摸了个透彻。
杨晴大大方方的，喜欢笑，也喜欢开玩笑。
她说自己是“抽象女”。窦岚刚从自己家乡那小地方来，有时不太明白舍友们说的话。“抽象”这个词还是她自己在网上百度查到的，用来形容奇特的、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小众的人事物。
有那么一瞬间，窦岚想，比起活泼开朗的杨晴，或许自己更适合这个词。
李雨桐则一看就温温柔柔的，让人——至少让窦岚觉得很亲切。
张芮宁是兴趣爱好和窦岚最像的，喜欢舞台剧，喜欢中抓、日抓，但哪怕是重合度最高的，重合部分也仅此而已。
王嘉树是个身形和气场都很强的女生，姐感很强，很挺拔舒展。
刘清越很漂亮，长相是校园女神那一类，但居然是整个503宿舍里唯一一个脱团的。
昨天晚上杨晴还笑说清越不管和谁在一起都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大家纷纷笑着打趣，只有窦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清越当时也笑着，但窦岚就是本能地觉得她或许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只是简单的推己及人，如果窦岚真心喜爱一个人的话，一定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这个人的坏话，哪怕是自己的舍友、家人为自己不平，或者哪怕就是开玩笑。
是的，每一个窦岚身边的人都或明确或含蓄地表达过对窦岚“开不起玩笑”这件事的奇怪和不悦，或许“开不起玩笑”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杨晴、张芮宁、王嘉树都喜欢韩团，此刻三个人聊得火热，清越正在和她的异地恋人通着电话，笑得很开心，雨桐正在卸妆，对着镜子戳眼珠子，偶尔跟韩团三人组搭一两句话。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但窦岚在这种热闹喧腾中感到一种无可诉说的孤独。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给一朵大牡丹花头像的置顶联系人发了一条微信。
“妈妈，开学典礼结束了。”
那头回消息很快：“吃饭了吗岚岚？”
“没有呢。”窦岚打出这三个字，想了想，又删了：“吃了，在食堂，很好吃。”
昨天已经试过回复“还没吃”了，如果放在自己上大学之前，妈妈是一定会喋喋不休劝说自己赶紧去的，但特别奇怪，妈妈只是回答了一个“哦”。
为什么呢？窦岚想不明白。
明明在爸爸妈妈送她来上大学的当天，他们对她的占有欲还很强，关心的**也很旺盛，让她不许吃这个，不许吃那个，喋喋不休，唠唠叨叨。
是自己不吃饭让妈妈不开心了吗？所以她才不肯理自己。
昨天夜里辗转反侧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件事，窦岚夜里甚至还担心妈妈是不是生病了，可是问她，她又说没有，问怎么了。她又说没事，从爸爸处质证，答案也是一致。
窦岚只好暂且相信。
那么遵循控制变量法，窦岚想，如果自己今天回复“已经吃过了”，妈妈会不会给出不一样的反应？
果然，回复是多了几个字，但也没有太多。
“那就好。”对面说：“好好学习，妈妈不打扰你。”
咬了咬唇，窦岚很想跟妈妈倾诉一番心事，便开了个头：“妈妈，这几天还没开始上课。”
下一句没有发出的话是：“我有点孤独，妈妈。”
但情尚未抒，煞风景的回复已经来了：“嗯嗯，多休息。”
窦岚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打开震动，把手机握在手里，她希望妈妈的消息像高中封校时一样频繁，震动可以就这样从手传导到心。
但这次，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下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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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没想让学生们累着，但是显然也不太想让学生们闲着。
昨天就安排好了的，今天下午五点还有一场活动，说是让各班的朋辈导师带着学生们熟悉熟悉校园。
503宿舍的六位里，杨晴是活泼好动，昨天闲不住，已经逛过了；李雨桐是本地姑娘，不管是小时候还是这个暑假，都在学校里逛过，所以她们多少有点提不起兴趣。
但窦岚很憧憬。
她喜欢慢慢去认识一个地方，尤其像这种百年老校，窦岚想，她的内涵应该不输于一些博物馆。
更重要的是，她想见到一个人，最近她灰白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小周学姐，她会带队吧？
可能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窦岚的祈祷成了真，下午集合的时候，早早等在约定桥头的的确是周非浅。
约定桥头，今天的集合地点，校园里就连一座桥的名字都这样美，没有主语宾语，只有谓语做名称，很大气，窦岚很喜欢。
“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呀。为了节省人力，从今天开始，我和赵琮学长将在大部分活动中轮流带队。今天由我来带大家游园。”
在开口说话的时候，或者说在面对他们这些“小朋友”的时候，周非浅不再显得那么沉静，也不再显得那么冷。
她好像圣母从光辉之下走了出来，走进了幼儿园。窦岚脑海中不住地胡思乱想。
该说不说，周非浅拿着一个小旗，在队伍最前面边走边讲，时不时回头，温柔地笑笑。那样子确实让窦岚想起了自己的幼儿园老师——一个玛利亚式的女人。旋即，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
校园真的很大，一眼望不到校门，路像没尽头。风里的味道也不一样。高中秋天只有操场边梧桐树的土味，可这里的风裹着甜香——是食堂方向飘来的糖炒栗子味，混着路边花树的淡香，空气很软。
没有穿着统一校服的人，没有老师催着“快进教室”，草坪上有人铺着垫子晒太阳，有人抱着电脑敲键盘，甚至有同学躺着看天空；远处的湖面上飘着落叶，湖边的长椅满是人。
天空特别晴，晚风特别轻。窦岚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一切。
说是游园，其实大家的兴致都不高，跟在周非浅身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窦岚原本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思，站在队伍最末尾的，不知不觉竟也走到了最前方，正正站在周非浅身后。仿佛周非浅每一次回头，都是在同她一个人诉说耳语。
终于，在周非浅讲一栋学校的老楼时，窦岚忍不住问了一个“蠢问题”：“学姐，逛校园是每年新生入校时都会有的固定节目吗？”
窦岚声音有点响。这会儿将近六点，校园里正放着广播，周非浅没听清楚。她停住脚步，微微低下头，问道：“嗯？”
窦岚没料到她突然停下脚步，一时没刹住，直直撞了上去。
与昨天那一撞不知碰到了哪里不同，今天窦岚再要撞上来时，下意识伸出手支了一下。此刻，她的手掌心正按在周非浅右边的锁骨上。
像烫着了似的，窦岚猛地抽回手，急道：“学学学学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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