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一个人的话，哪怕是其他舍友，哪怕是赵琮，兴许都会调侃窦岚的冒失。但周非浅只是端庄平静地笑了笑，继续问：“学妹刚刚说什么？”
窦岚红着脸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也不算每年都有。”周非浅记忆力很好，业务能力也很娴熟：“往年的集体活动大多数都是讲座、实践，还有一些室内室外的教育课堂，但是……”
周非浅笑了，笑容意味深长：“今年是特殊时期，所以说逛校园只能算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不然，让大家做什么去呢？”
窦岚心领神会，点点头。
周非浅话锋一转：“不过，如果窦岚学妹有志于做迎新志愿者，学院也一定是欢迎的。”
窦岚虽然笑笑没有反驳，但对此持怀疑态度。
一个走路都走不稳、话都说不利索、声音低到听话者都听不清的人，怎么能做一个志愿者呢？
就算学院没有筛选的意愿，她也不好意思耽误下一届的学弟学妹去接触更加优秀的学长学姐。
下一个可供介绍的校园景点到了，周非浅停步，细致讲解起来。
这景旁就有一棵树。周非浅今天穿了一件拼色的衬衫，长发披散着。某一刻，窦岚很想为她编织一个花冠，献给这位花仙子。
但花冠难免会有小虫子，只能远观，细看就有些上不了台面。
窦岚个人喜欢花冠，但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个像花冠一样的东西，想到这个，原本的笑容又垮下来。
讲完了，周非浅步履不停，往下一个地点去，窦岚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有一瞬间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得这么紧，像个跟屁虫一样，很不体面吧？放眼望去谁像自己一样没有分寸呢？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窦岚听见周非浅叫自己：“窦学妹。”
窦岚赶忙解除神游状态，应了一声。
“我说这个可能有点冒昧了。”周非浅笑笑：“但还是想多嘴一句。”
讨厌的人说话那才叫多嘴。
窦岚在心里想，你才不是……啊不对，您才不是。
或许是今天状态不错，窦岚可以说是难得镇定，没忘记回话：“没关系没关系，您但讲无妨。”
“我想，你说话的声音或许可以适当放大一些。”周非浅说。她原本是清亮的音色，但兴许是不想让别人听见这样私密的对话，特意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就显得有些低沉。
窦岚之前玩过一款乙游，恍惚间，现实里周非浅扶眼镜的动作，同游戏里某个戴着眼镜的角色高度重合，包括儒雅清俊的书卷气和精英气质，也包括那种似近非近的距离感。
不过她很快把这念头甩出去——乙游？学姐？这都哪儿跟哪儿？
根据社交礼仪，窦岚知道自己应该回答，可是回答些什么呢？
难道要窦岚回答真相——我知道我应该大声说话，就像每一位其他同学一样，但是我胆怯无能，做不到？
想了想，她只是认真道：“谢谢学姐指教。”
但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这样回答，像不像自己不想采纳周非浅的意见而说出的挑衅之言呢？窦岚把控不好这个尺度，嗫嚅着想找补两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万幸周非浅并不在意，如月光一样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视线温温柔柔扫过，无端让窦岚感到安心，只听周非浅笑道：“算了，学妹，不说这个了，放轻松。”
-
窦岚是很想放轻松的，但现实往往会给人沉重一击。
晚上，连续五顿没吃饭的窦岚终于产生了一点点饥饿感。到食堂去要了一份面。
原本好好的，可是去了一趟卫生间之后，窦岚突然发现面有点黏，口感并不劲道，臊子也不好吃，有一股不知道什么样的腥味儿。
或许是热气腾腾的面蒸的，窦岚的眼睛起了雾。
“窦岚！”杨晴大惊小怪地突然叫了一声，“你怎么哭了？”
同桌的503五人通通看向窦岚。
窦岚忙慌乱地抹了一把眼睛：“我哭了吗？没有啊，是面的雾气啦。”
她笑道。
她能感觉到503五人谁也没信，可是大家面面相觑了一阵儿，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或许是善良的舍友想给自己留点体面吧？窦岚想。
但她坚信自己没有哭，明明没有发生任何会让人难过的事情呀！她这样催眠着自己。
晚饭后，六个人结伴去快递站取快递，正是刚开学的时候，快递站的东西堆积如山，多得要命。几人取好了各自的东西，纷纷扫了共享单车回去。
窦岚的东西有八件还是九件，说实话，她自己也数不清楚，总而言之，她仿佛是一股脑地把车筐里的东西全部都搬上了楼，可清点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件——一个很小的防晒手套，是妈妈网购下单到窦岚这里的，窦岚有日光性皮炎，晒不得。
一下子莫名紧张起来，窦岚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蹭蹭蹭下了楼。但下去之后，哪里还有那辆小黄车的踪影？
找遍了宿舍楼下都没有，一定是被人骑走了。共享的东西流动性很强，怎么可能长长久久地属于某个人呢？窦岚在楼下慢慢地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着实有些难受。
但难受归难受，找还是要找的。在楼下蹲了差不多五分钟，略微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窦岚打开某团APP，跌跌撞撞试着操作。要知道某团普及率虽然很高了，但是在窦岚出身的小县城，某团还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窦岚对这操作界面并不熟悉，试着打了客服电话，却被客服打了一通马虎。
她只好扫开了另一辆共享单车，根据百度到的方法，沿着上一辆的行驶路线一路走走走。
途中碰壁两次，高德地图总让她“穿墙而过”，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一栋楼下。
这是一栋什么楼？好像是文学院的院楼吧？
窦岚还记得方位，还记得这栋楼的构造。今天游园的时候，自己就是在这里撞了周非浅一下。
她满腹心事，把手头这辆小黄车还了，开始从北向南逐个检查这栋楼下所有小黄车的车筐。
看着看着，突然一道亮光闪过来，是门卫的手电探照。
“你在干什么？”门卫气势如虹。
自己是被当成贼了吗？
窦岚被门卫的高声质问吓得一抖，气势不由自主就弱了下来，声音轻小：“叔叔，我找东西。”
门卫打着灯在窦岚脸上晃了两下。窦岚想，他大概是要看自己是不是年轻、是不是学生的样子，就忍着没有抬手去遮光。
想来她是猜对了，门卫很快把手电筒放下来，说：“小同学，你找什么？”
窦岚心烦意乱得很，微微摇摇头，说：“没事了，我不找了。”说着就要离开，但离开的脚步却被挡住了。
一转身，先是一股香风扑鼻，而后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帮她稳住了身形。
“窦学妹。”周非浅性冷淡似的嗓音响起，“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
门卫的原意也并不是为难学生，确认这个在这儿乱翻车筐的人不是贼，而是一个冒失鬼之后，门卫也就带着他的手电筒回到了值班室。
只留下窦岚和周非浅，在昏黄的路灯下，面面相觑。
最终先开口的还是周非浅。
“看你刚才……你在找东西？”周非浅问。
窦岚点点头，不想让学姐担心，勉强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双不太贵重的手套，我把它放在小黄车里忘记带了。”
“然后你就一路从你的宿舍摸到了这边？”周非浅昂着头，用眼睛在这两栋楼之间丈量了一下距离，轻声道：“还挺远。”
窦岚无地自容。开学短短两天时间，她已经在周非浅面前冒失了五次。这是怎样糟糕的印象？窦岚都不敢去想。
“不过我马上就要找到了。”窦岚努力为自己“洗白”，眼神在不同的共享单车车筐之间乱飘。
“找到哪儿了？”周非浅突然问。
窦岚“嗯？”了一声。
“我帮你一起找。”周非浅理所当然道。
一边说着，周非浅当真一边在不同的小黄车之间查看起来。她左手举着手电筒，右手提着一个纸袋。
正是初秋，夜晚很暖。窦岚出来的时候，也只是草草套了一件T恤。但周非浅还一丝不苟地穿着衬衫，扣子扣到紧靠喉咙的那一刻，显得端庄、清冷……禁欲。
也许是周非浅的运气比窦岚好一些，没一会儿，周非浅就从一个车筐里拎出一样东西来，两只手指夹着，飘飘荡荡地朝窦岚扬了扬。
窦岚红着脸接过。
“能一路找到这边来，你已经很厉害了。”周非浅夸赞道。
窦岚很小声地回复了一句“谢谢”。
但想起不久之前周非浅才同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她又把声音提高了，重新说了一遍：“谢谢学姐！”
“举手之劳而已。”周非浅摆摆手。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相对无话。
“回去吧，学妹，早点儿休息。”
窦岚点点头，下意识又恢复了自己原来的音量，小声道：“好的，学姐，晚安。”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离去。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清的话，窦岚忽然转回去，一抬头，却看见周非浅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默默注视着自己，她忽然感到脸红心跳，逃也似地离开了。
来的时候是骑了一辆共享单车，回的时候，窦岚想散散心，只用双脚一步一步走回去。
回到寝室，放下手套，答了舍友的疑问，按部就班地洗澡，等到上床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睡前她看了一眼朋友圈，这是她最近才刚刚开辟出的新爱好——看着别人的美丽人生，就好像自己的人生也是那样美丽。
于是她看到了周非浅在五分钟之前发的一条内容：
“你好，新生。”
配图是一盏昏黄的路灯和昏黄的路灯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这个背影，窦岚看着熟悉极了，她有点发怔。
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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