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周非浅的那一条朋友圈,窦岚晚上又失眠了。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周非浅的朋友圈不是若干天可见,而是完全公开。
可能作为一个清风明月的人,就是没有任何需要加密的东西。
窦岚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仔仔细细地视奸了学姐过去的每一条朋友圈,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学姐大概率只是随手一拍罢了。
毕竟,周非浅过去每一条朋友圈文案都是简短、抽象的。
光看文案毫无美感可言,只能感觉到平铺直叙的冷淡;光看图片更是毫无美感可言,只能感觉到随手一拍的潦草。
只不过,幸运的窦岚登上了今天潦草的画面,仅此而已。
一个声音告诉窦岚:不要自作多情,不要多想。但躺在床上,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雀跃着跳动,仿佛要跳出来。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在除了妈妈以外其他所有人的镜头里都没有占据过C位,更不要说占据单独一个位置的人,窦岚能保持冷静才是不正常的。
哪怕这只是一个巧合,这巧合也足够令人感动。
很遗憾,开学第二天,她依然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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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9月9号,学校没有安排什么强制性的活动。
或者说,或许学校笃定这一天的活动,哪怕只是非常非强制性的,都足够吸引人。
这一天是社团招新日,俗名“百团大战”。
杨晴早就和王嘉树约好要在第二天赶个大早,先去瞧瞧热闹。用杨晴自己的话说就是“先探先报”,给姐妹们先当个斥候,其余几人则大多都是赖床党。
窦岚当时没有表态,不是因为担心自己起不来——她是个习惯早起的人,而是不想站在杨晴和王嘉树两个人的身后。想来对于杨晴和王嘉树来说,宿舍安排实在是恰如其分,能够把性格如此天造地设的两个人分在一起。
都爱开玩笑,都喜欢韩团,能够嘻嘻哈哈一起热闹,她们一定很快乐。
但窦岚不想跟在她们的身后去吃这种快乐的尾气,也不想插在她们两个人中间,去当一个恬不知耻的“第三者”。
没有捞到第三个搭子,尽管遗憾,早上八点,杨晴和王嘉树还是按时出了门。
窦岚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门“嘎吱”响了一声。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九点出头,睡到自然醒,起床。
宿舍其他三人还在休息,她也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先去洗澡。
今天淋了很久,从淋浴间走到更衣室的路上,窦岚在浴室的镜子前驻足片刻。光裸着。
很奇怪,镜子里的女人身材修长,很白,是一种变态的、不太正常的苍白。有一瞬间,窦岚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她自己,但不是自己又能是谁呢?
她感到有些晕眩。在晕眩之中,仿佛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也变成了那种唇红齿白的模样,就像李雨桐,就像刘清越,就像她的五个舍友。
好像又回到昨晚困了自己一夜的古怪梦境。
梦里自己在吃面条,有一个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看看别人,再看看你,你不美,只有你不美。”
这是事实,大家都会用现代工业品把自己粉饰得更美,但她不会。
为什么不会?为什么不可以学会?
好吧,有些事骗得了别人,还是骗不了自己。
昨天在食堂说自己没有哭,都是撒谎,窦岚恶狠狠想。
但发生了什么呢?说出来只是一件可笑的小事。
只不过是吃到一半,窦岚一个人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听见宿舍五人正在同隔壁宿舍的一个姑娘说话。那女孩儿说:“你们宿舍有五个美女。”
就因为这个,那一刻窦岚好像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诚然,隔壁宿舍的女孩这样说,有一种可能是她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自己的隔壁究竟有多少人,眼前看见了五个,就随口夸赞了五个。
但窦岚还是忍不住去想:
五个。为什么是五个?只有自己不是吗?
那一瞬间,窦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沮丧。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里是大学,是一个不再如此看重成绩的地方。评价多元了,而她依然是一个单元生物,一个书呆子。
在镜子前,她沉闷地穿好衣服,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整套化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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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大概率没有什么人会向自己投来特殊的目光,但窦岚还是先回到宿舍挑挑拣拣,选了自己最淑女的一套衣服穿了出去。既然是社团招新日,想必今天人一定很多,窦岚不想给自己丢脸,哪怕没有人认识自己。
出发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杨晴和王嘉树还没有回来。窦岚看了一眼宿舍群消息,只见她俩说中午要试试去另一个稍微远一点的食堂吃饭,问大家的意愿。另外三个人都睡着,自然没有办法表态。
窦岚想了想,一字一句回复道:“不了,你们俩去吧。我还是想在昨天晚上的窗口那里吃面,我觉得那面挺好吃的。”
又撒谎。
她鄙夷自己,但撒完这个谎,窦岚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许多。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习惯?已经说不清了,但撒谎确实有奇效,能使人心情变好。
撒谎、毒药、治病、成瘾,结合在一起,构成了窦岚的四分之一个“我”。
昨天周非浅带着大家游园的时候,她十分用心地记下了整个校园的地图,所以今天找路的时候可以说得心应手,如鱼得水。没过一会儿,她就已经“钻”到了离她们宿舍更近的桥头。
为什么说是“钻”?因为真的是人山人海。
其实特殊时期对小县城的影响并不很大,真正感受到隔膜是在来到T市之后,人们都不肯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了。大家都好像疏散着,有一种薄薄的隔阂在人之间。
窦岚知道这种隔阂的学名叫做安全、叫做谨慎,值得赞扬,她并没有任何不满,只是难以避免地感到不习惯。
直到现在。
来到 T 市的第五天,久违的熟悉感第一次包裹住了她。
很多人是走马观花式地看,走着、说着、笑着。在遇到自己感兴趣的摊位时,再驻足停下,询问一两句,拿了传单,加了群,再继续走向下一个摊位。
但窦岚不一样。她平等地观察着每一个点位,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大概三步——既不会近到让摊位前的学长学姐热情地揽客,也不会远到听不清看不清摊位上的内容。她也不加群,只是看新奇、看热闹似的。
就这样,她一个又一个摊位地看下去,像一只巡视领地的大猫。
不得不说,大学的校园生活真的是丰富多彩。一路看下来,窦岚看到了各种各样主题的社团。
也许是因为约定桥头这边场地太小,一些大学必有但需要很大场地施展的社团比如舞蹈社、书法社之类的通通没有在这边开摊,从桥头放眼望去,都是小而美的。
汉服社摊位前围满了人,几位穿着襦裙的学姐正忙,其中有一个特别活泼的,没在摊位上答疑,而是四处游场。
也许是窦岚直勾勾的眼神太容易给人错觉,这位游场的学姐来到窦岚身边,大大方方问:
“学妹是对我们汉服社有兴趣吗?如果有的话,可以过来看看哦。”
窦岚如梦初醒,连连摇头,逃也似地逃离了汉服社的摊位。走远了才猛地醒悟过来,自己这样真是十分失礼。但现在折返回去道歉就更奇怪了,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窦岚停留那么久是有原因的。喜欢汉服吗?喜欢。但扪心自问,看见汉服想起的好像更多是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在小城里穿着“奇装异服”,受着街边人的指指点点,那样孤独。
同学们坐在她身后,窦岚只恨自己为什么生了这么灵敏的一双耳朵,把低语听得清清楚楚。有人说“大长今来了”,有人说“古人复活了”,有人说“裙子都拖地了,她也不嫌脏”。
窦岚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没有错的,热爱一种文化没有错,美丽的衣服没有错。那么有错的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但要让她一个人去对抗整个小地方的恶意吗?要让她一个人去扭转整个小地方的人的看法吗?窦岚就是逼死自己也做不到。
其实穿这样的衣服就连妈妈都没有办法理解,虽然她没有说,但窦岚读得懂她的脸,不过是迫于无奈买下了,又不想窦岚穿出去丢人现眼。
总而言之,后面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那些衣服就统统被束之高阁了。果然又换来了妈妈的一顿批评,说她“小孩子心性不定,就爱乱花钱”。
受了这一场惊吓,后面对这些花枝招展的社团,窦岚就连三步的余地都不敢靠近了,只是远远看着。
巡视一圈,还是特长型社团居多,好像大家大多都有特长,除了自己。
没有特长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家境实在困难,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另一类是心智实在不坚定,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窦岚从来都被说为是第二类。
诚然,她学过吉他,但因为窦岚想学指弹,而老师只会民谣弹唱,学吉他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诚然,窦岚学过书法。可是,一来是学习的年龄已经有些大了,初中才开始;二来是学的时间实在有些短,学到初三就结束了。她也只有钢笔字勉强能一看,毛笔字始终没有风骨。
想到这些,窦岚心里有些不好受,手攥成拳,指甲在掌心留下印子,也不觉得疼。
她不敢再一个一个细端详了,也学着其他人一样开始走马观花。
这样的走马观花原本是可以持续到最后的,只要坚持完这一条长街,就可以走上另一条路,去小花园了,窦岚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去小花园随便逛逛,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在宿舍窝一整天不再出门。
但好巧不巧,这一溜的最后一个摊位的摊主里,有熟人。
虽然大概是单向的。
周非浅。
窦岚有点挪不动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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