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回到了那一天，六月二十六号，窦岚记得很清楚。
六月二十五号是高考出分的日子，父母期盼很久，像期待一个难产的孩子。
并为之欣喜，表现为次日就迫不及待拉着她去见了吕老师。
一个指导报志愿的老不死神棍，窦岚恶毒地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很过分，说自己胳膊细腿细，一看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窦岚私心里痛恨这样的话，但无力反抗——很多人都这样说，她总不能挨个去理论。
没有人想身高一米六体重七十五斤，她知道自己消瘦得离奇，可是这些年试遍了各种办法，也没能改变现实。
于是当时她笑得特别可怜，尴尬里透着一点讨好。
她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这白头发老爷爷别说了。
但对方显然并不慈悲，又对窦岚的品质评头论足一番，明明双方只是初识的陌生人，他就好像知道自己的品性如何低劣。
“小姑娘，你父母对你可真够好的。”白发老爷爷看似笑得很和蔼：“不过花五千块来我们这里报志愿，你们真的赚了，要不是你们是小徐介绍来的，我肯定不是这个价钱。”
小徐叔叔是中间人，据说这五千块是骨折价，窦岚对报志愿的门道其实已经心知肚明，竭力阻拦父母，但失败了，她的抗拒甚至没能抵消小徐叔叔轻飘飘一句吹捧。
“窦大哥这个身家，总不能还不舍得花点钱让孩子上个好学校吧？”
这句话让窦岚很愤怒，好像自己能上大学是依靠爸爸的钱而非自己辛辛苦苦考取的分数一样，她更加反对了，但反对依旧无效。
此话一出，这件事其实已经变成了爸爸展现父爱的大舞台。
窦岚只能配合。
而也许是窦岚持续已久的沉默让吕老师下不来台，他皮笑肉不笑：“这小姑娘这半天也不说话，一看就是被父母惯坏了的。”
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逻辑关系？窦岚不知道，只是这一刻，她仿佛闻到这个所谓的“老师”身上有一股腐朽的，死人味儿。
她没敢说出来。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给吕老师留下了坏印象，第二次，姓吕的变本加厉。
那时窦岚对大学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太严格，不是出于娇气之类的原因，而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差了，只要是正常人，哪怕用脚后跟想都能想到，一个如此消瘦的人一定不可能壮实。
她总是很容易生病，病到高中的生物老师形容她是一叶浮萍。
但那位吕“老师”听了她的愿望，夹着烟，轻蔑一笑，烟灰差点落到窦岚手指上。
“就是矫情。”老东西下了论断，不再看窦岚本人，而是看向她的父母：“你们孩子这种人我见多了，就是欠教育，送到军校里待上四年就好多了。”
“我不要。”窦岚已经隐约感受到了恶意，语气硬邦邦的。
她期待地看着父母，希望爸爸妈妈救自己于水火，这困境很容易解决，只要他们坚决地附和自己就好了。
但很可惜，爸爸只瞪起眼睛说：“怎么和吕老师说话呢？”
老东西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开始滔滔不绝，大谈特谈军校的好处，在窦岚眼睁睁看着他把建议院校全部改为军校后，终于爆发了，猛地站起来，皱着眉头：“我说了我不要！”
老东西还是笑呵呵的，好像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看吧，我就说，你们这个孩子就是被惯坏了，就得让军校治治。”
“你……”窦岚气得发抖，但说不出话。
这回她真的是眼含热泪望着父母亲了，但母亲也只是皱着眉：“岚岚，坐下。”
为什么要坐下？！
某一瞬间窦岚觉得自己面前好像站了三头野兽，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无论自己和谁发生争执，父母都一定会无条件声援对方。
她在那一个瞬间想明白了一个困扰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问题。
为什么总有人络绎不绝欺负我？
很简单，人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他们看到就连我的爸爸妈妈都欺负我，自然也会觉得我就是一个完美的软柿子。
而捏一个软柿子是不必付出任何代价的。窦岚忽然崩溃，尖叫一声，跑了出去。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父母是没有料到，动作慢了一拍，所以没能追上，还是笃定她不敢反抗，压根没有去追。
总之，窦岚就这样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浑浑噩噩逛了很久。
她想离开，甚至在那一个下午想到了去流浪，但最终什么也没能做得出来，因为身无分文，因为不舍亲眷。
夜色沉了，窦岚回家，家里没人。
她心里好受了一点点，至少父母还不至于在自己跑丢之后无动于衷，已经很好了。
十二点，父母疲惫回来，看见她，愣了一下，父亲面色很冷，母亲冲上来，劈手打了她一个耳光，然后又抱住她哭。
窦岚全程没有任何反应，像一个棉布娃娃。
而在那之后，大概三天的时间，父母谁也没有理她，窦岚知道这是惩罚，但很庆幸，做打唱念这一套她很熟悉，等到自己没那么悲伤了，与父母一通哭泣，一切也就消解了。
自那之后一切如旧。
所以，父母子女，真的是很神奇的关系。
-
梦醒时分，已经将近下午五点了。窦岚惊讶于自己今天居然睡了这么久。
可是想到自己的老家知名于互联网的原因，又觉得这样才是理所当然。
她只是对宿舍的其他五位同学感到愧疚，因为她迟迟没有醒来，所以她们不得不当了五个小时的哑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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