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太平间的光是冷的，疏桐的眼前是一块覆盖着白布的静默。
手指颤抖，如重千钧，最终缓缓揭开那层干干硬硬、惨白得吓人的布料。
父亲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
熟悉的味道让疏桐感到不安。是梦里雪茄的味道。像平野叔叔抽的那种，但更浓烈。
伤害父亲的人是身边人。简直不敢想。
她屏住呼吸，缓缓将白布完全揭开。随着那块布滑落，她的目光瞬间凝固。
父亲的胸口竟然空了一块，直径约十五厘米的窟窿赫然显现，黑红的血肉像是被炙热而巨大的雪茄残忍捣穿，边缘焦灼，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那一刻，疏桐的心脏似乎被什么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痛如浪潮般汹涌而至，无法喘息。
她感觉到眼泪在瞬间涌上，却仿佛连哭泣都被钉在了喉咙深处。她知道，这样的景象将永远烙印在她的脑海中，像噩梦般挥之不去，眼泪只会不断淹没她的世界，直至无法挣脱。
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理智重新被唤醒。
疏桐在父亲胸口的烧伤痕迹中，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痕迹。几乎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技术痕迹——一个细微的符号……像奚月带回来的那块金色石头上篆刻的文字，像梦里那只鸟嘴里含着的……
“我一定还在梦里。”相信它只是噩梦是一种便捷的心理疏导方式。但警察同情的眼神让她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谋杀。疏桐必须找到真正的凶手。
“我们要下班了，你今天先回去吧。”
绿色的灯尽数熄灭，疏桐蹲在台阶上。警局地势高，能一览城市全貌。
疏桐的注意力却不得不被天空吸引。天上竟突然出现一道又一道的红光，向疏桐出租屋的方向猛烈撞去。随后是余音不绝的防空报警声。街区混乱起来，而心如死灰的疏桐只是望着空洞的天空。
深蓝的天空中竟出现了和父亲身上一样的猩红的伤口，一点一点爆裂，让光一点一点进来。疏桐周身是愈来愈浓烈的雪茄味。天空皲裂的伤口被狂风撕扯开来，海水从天上猛然翻腾下来，起伏在城市一架又一架倒塌的高压电线之上，几乎要把这城市的一切抛向天际，又狠狠砸向深渊。地面开始剧烈摇晃，极强的光一针一针地刺在疏桐脸上，当她睁开双眼时，她竟在一个男人怀里。
而周身，是一望无垠的宇宙。失重的恐惧让她紧闭双眼。
“好冷。”疏桐的眉上很快结了霜，唇变得惨白，手几乎要失去力气。
“所以别松手。”
“太热了。”几乎是在3秒内，怀抱升温不少，疏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脚下悬空200米的地方是烈焰，她却不知道。
***
鸟鸣清灵，疏桐陷在柔软的浅粉色碎花被子里。
一切都是梦，还好是梦。
直到她察觉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桎梏住，翻身不得。
“别动。”是男子温柔的声音。
她终于睁开双眼，四周模糊一片。
“静息心率76。收缩压110，舒张压70。健康人类的常规参数。体感温度24摄氏度，湿度50%。
你们人类最喜欢的温度。粉红色，你最爱的颜色。满意了吗？可以不要再离开我了吗？”
疏桐简直懵了。“我不喜欢粉色。”
不，这不是重点。
躺在陌生男子的床上简直比梦里天降红光更可怕。
“那不是梦。”
“我要给我爸打个电话。”疏桐焦急地起身。发现父亲正在门口的座位上安静地坐着，正望着她。
疏桐一把抱住父亲：“爸爸。”
他却碎成了光。
疏桐愣住，她冲到门口，却发现门外模糊一片，她想踏出房门，前方却似乎是一面隐形的墙，像个结界。
男人递给疏桐一副眼镜。疏桐不是近视，但还是戴上了。一切变得清晰，却仍然踏不出房间。
仔细端详，他是梦中出现的男子。他说过，他叫夜莺。
嗯，看见夜莺，说明自己还没醒。
脚下的地毯暖暖的，疏桐仿佛看到父亲又重新走进房间，给疏桐带来了巧克力哈斗，还有小时候印象中的妈妈……疏桐再次回到床边闭上眼睛，躺倒过去。
醒来就能见到父亲了吧！醒来就能……
疏桐想起，如果碰到了“鬼压床”，就是睡眠瘫痪，只需要把所有力气都使在一个大脚趾上，翘起来，就会醒。
可是疏桐拼尽了全力，过了许久，脚趾几乎僵直，手腕上的温热还未退去。眼镜也把她的面颊膈得生疼。
这一切，不对劲。
脚底，好疼。
疏桐再次睁开眼，夜莺还在她跟前。
夜莺将手附在疏桐的左脚上，疏桐激灵得一缩。
“我们结婚都23个世纪了，怎么突然变得像刚认识的时候？”夜莺道。
“我不认识你。”
“胡说。”男人斜坐在床边，把疏桐的脚握在手里，轻轻地用金属镊子挑出她脚底的细小的碎片。
“做完脚部清创，我要带你去做眼睛手术，你必须看清楚我。”男人一顿：“省得动不动就忘了我的脸。”
公主抱。
还没来得及反应，疏桐已经被抱到另一个房间。
结界怎么打开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四周辨不清空间有多大，几乎是无垠而洁净的白。眼前坐着一位女性医师，她留着齐耳的**头，眼睛大得吓人，嘴里细细地嚼着水果胡萝卜，整洁的白大褂下是黑色蕾丝边拼接的白色丝绸吊带衫。她的气质在迷人和怪诞之间游离。
“这里有点吓人。”疏桐竟向这“不熟”的男子倾诉起来。
“没关系，我们请医生调一下房间参数。”
“夜莺先生。”医生将没吃完的胡萝卜收进培养皿里，向夜莺打招呼。
“早上好，艾琳。可以将空间调整成浅粉色吗？”
“oh，当然，没问题，老样子是吗？”艾琳戴上VR眼镜。
透过透明的罩子，疏桐看见她的眼球飞速转动着。
艾琳口中念念有词：“老参数，温度24摄氏度，空气湿度50%。设定为浅粉色，您夫人最爱的颜色。至于空间设计，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有存档的，昨天晚上小火人到我们系统里捣乱，参数全清空了……不过……算了，导师又该骂我了。”
一番操作之后，艾琳拿下VR眼镜，疏桐所处的房间变成了浅粉色。
“我不喜欢粉色。”疏桐道。
不一会儿，房间里出现了许多巨大的植物和一些怪诞的玩偶，像是孩子想象中的外星人。西面是圆顶门洞的设计，透过去可以看到远处粉紫色的霞光。
疏桐有些错愕：“粉色也不错。”
见疏桐望出了神，夜莺把她轻轻拉回座位上。
“我想给我的夫人做一个短视手术。”
“近视？”疏桐感到疑惑。这群人用词奇怪。
“不是近视，就是短视。”夜莺一顿。
“近视手术是一种远古文明的手术，如今已经失传，因为我想现在并没有人会罹患这种疾病。”艾琳解释道：“我检索过所有的图书库，只有这么一条关于近视的解释：近视是指眼睛在看近处物体时清晰，而看远处物体时模糊的情况，通常是因为眼球前后径过长，导致远处物体的光线不能准确聚焦在视网膜上。而短视——”
“是指你作为低等星球的低等公民，与身俱来的一种疾病——看不见高维信息，自然也看不到更广阔的时间空间。你看不到古代和未来的并置，思绪囿于自己所在的小小星球。信息在你面前你视而不见，你只觉得是记忆消退或者未来未知。”
“你忘记了我们的初相逢，你看不到未来我们的婚礼，所以你说不认识我。”夜莺从疏桐的口袋里摸出那枚三角形琥珀色石头，握在拳里，塞进疏桐的手心。
疏桐缓缓展开手掌，石头发出奇异的光亮。
“所以你只能——”
“只能戴上高维眼镜。”夜莺将高维眼镜轻轻架在疏桐鼻梁上，轻轻笑了一声：“嗯，没有变丑。”
疏桐看到了未来三秒内会发生的事：她试探着把石头放进夜莺的嘴里，二人再次囿于发着金光的笼中。
于是她真的说出口：“张嘴。”
夜莺不听话，将眼镜从疏桐脸上取下：“你的小脑瓜子受不了这么大信息量。”
疏桐恼了：“不是说这是高维眼镜吗？说明我能看到并列的时空，过去和未来，下一秒你应该听我的话张嘴才对。”
“那只是一种可能性。所有的可能性会一股脑儿地汇总在你的视野里。”夜莺神情微微一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戴眼镜。”
“为什么？”
“怕你又动什么私自行动的歪脑筋。”
“我给夫人换一对眼睛，如何呢？”
疏桐简直瞳孔地震。换眼睛？“等等，我再睡会儿。”
“我不同意。我就是因为我夫人的眼睛才跟她结婚的。你还有别的治疗方案吗？”夜莺沉默良久，“算了。”
“哦！有一种隐形眼镜，可以筛选自己要看的生物级别，但只能看到客体单个时间点的存在状态。”
艾琳再次戴上VR眼镜，眼球快速翻滚，一个生锈的宝箱从远处的霞光中驶来，穿过圆顶门洞缓缓降落在艾琳眼前的桌面上。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古铜钥匙。
夜莺瞧了一眼：“不是密码锁吗？你诊所的信息化程度……”
艾琳：“越古老的越安全。”
艾琳打开箱子后，走到疏桐身后，用手轻轻扶住疏桐的脸颊，胡萝卜的土腥味。
她轻轻扶着疏桐的脸向下倾，让她望着宝箱的深处：“验光。”
宝箱的深处是一个热气球的影像，与地球上的验光没有什么两样。
直到热气球缓缓上升，从深渊中逐渐漂浮至箱体之外。
艾琳小心翼翼地打开热气球上的罐子：“抬头。”艾琳轻轻撑开疏桐的眼皮。
艾琳将罐子里粉金色的液体滴入疏桐的眼睛：“出去看看吧。”
房间立刻恢复成一片无垠的空白。
“门在哪儿？”
疏桐的手被夜莺拉住。
“别碰我。我们还不熟。”
“看来，这个隐形眼镜没有用。”
“你可以筛选生物级别了。”艾琳道。
“怎么筛选？”疏桐问。
“你先向左上角看三秒，会出现设置栏。”
疏桐遵循提示，真的看到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界面。
疏桐用视线点击了等级选项，看到了诸多奇怪的名字，列表第一位的是“羽语族”，第二位是“冷翠族”，第二位是“玛雅族”，除了第三个样样看不懂，她便点选了前十位。
“连续闭眼两次是确认。”
疏桐赶紧眨了两下眼，睁开眼时，自己的身体竟然消失了，艾琳也不知所踪，只剩下夜莺面带玩味地站在面前。
一行字出现在疏桐眼前：
识别客体种族为“羽语族”。姓名：夜莺。职业：星际联盟主席。当下与主体的社会关系：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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