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过宅院回御书台的次日,萧懿鸾照常早起和孔姣一起来到书斋,她现在有房有钱,觉得一切都很有盼头,平日里那些费时费力的琐事今日竟显得没那么闹心了。二人走在书斋门外的长廊下,和另一位女史慕容璇玑迎面相遇。
慕容璇玑,跟萧懿鸾同一年入的御书台,生得美丽慧黠,一双杏眼灵气逼人。她为人娇俏爱笑,对谁都很有热情,然而眸底却仿佛潜伏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阴森,萧懿鸾这两年通过一些小事察觉此人颇有些伪善,因此和她的关系处得并不融洽。
朝霞明媚,一身艳丽深衣的慕容璇玑在门口拦着萧懿鸾道:“萧女史,你昨日整理入库的书册弄错了,主事找你的时候你不在,是我累死累活帮你重新入库的。”
她娇嗔的语气隐隐透露出抱怨,说话的音量却有意想让旁人听见。
萧懿鸾自知理亏,刚想开口致歉,孔姣却先委婉回应道:“我昨天也帮了小忙,很快就完成了,不必找懿鸾邀功请赏了吧?”
其余女史和编修陆陆续续走进书斋,慕容璇玑没有理会孔姣,笑眼弯弯地继续向萧懿鸾问道:“萧女史,你昨日上午刚见完太子和谢恂,下午就跑得没影儿,该不会是借机献媚去了吧?”说罢还故作羞涩地以手掩面,就像是自己的猜测已经被坐实了。
萧懿鸾听得不太舒服,勉强牵了牵嘴角解释道:“昨日多谢你,但我确实是出宫办事去了,并非你想的那样。”
慕容璇玑一脸暧昧地坚持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的,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啊,你若是攀上大树,姐妹们也可以跟着乘凉是不是?”
萧懿鸾感到被冒犯,蹙眉道:“无凭无据的事,你不要信口开河。”然后便拉着孔姣走了。
坐在自己的书案前,萧懿鸾心里又有点慌张,因为慕容璇玑的胡言乱语其实是有一点点歪打正着的,她确实能跟谢恂扯上关系,而她又一直在隐瞒事实,实在算不上坦荡荡。
谢恂在外打仗的时候,她还没考虑过他们之间这桩婚事的复杂性,如今谢恂回来了,又不幸被皇帝忌惮,萧懿鸾很清楚,她和谢恂其实都犯了欺君之罪,这件事万一泄露出去,恐怕会被居心叵测的人加以利用,若果真被揭发,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萧懿鸾身为御书台小小的女史,从未亲身体会过朝堂风云,对这件事越想越害怕,觉得有必要跟谢恂好好谈谈这件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和离,也就是双方不再来往,这样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这段婚姻。和离之后她也不会再嫁人,在御书台度完余生便是最好的归宿。
主事杨琉不知何时来到萧懿鸾身后,冷不丁探头问了句:“萧女史,在忙吗?”
萧懿鸾吓得一抖,抬头看见杨琉那张清秀正派的脸,连忙站起来恭敬问道:“杨主事,有何事吩咐?”
杨琉笑着将一个茶叶盒子放在她案上,小声嘱咐道:“昨日太子派人送来两箱上好的茶叶,说是这屋子里人手一罐,想来他是希望我们不要声张他和谢将军来过的事,所以,那件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谢将军手上已无实权,得罪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面对杨琉突如其来的关心和劝告,萧懿鸾由衷地笑着感谢:“听主事一番话,使我豁然开朗,是我没见过大风大浪,为一点小事不能安心。”
杨琉讪笑着点点头,很快又安排正事,站在案边不慌不忙道:“南罗国的扬城公主在京中无所事事,陛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召见她,丞相大人昨日吩咐,让御书台派个女史去接洽扬城公主,陪她谈谈诗词歌赋,好让她感受一下我们大利文化的精妙。”
萧懿鸾觉得有道理,边听边点头附和,随后迎上杨琉一丝不苟的神情,蓦然才反应过来道:“主事的意思是,派我去?”
杨琉微微颔首:“正是,我看你昨日面对谢将军时毫不怯场,就想着你应付扬城公主应该也不在话下。”话语中除了赞赏竟还有一丝戏谑。
那可不是一码事……萧懿鸾担心扬城公主难伺候,先是觉得这任务艰巨,继而又想通,既然扬城公主在京中无所事事,想来也未必对诗词歌赋感兴趣,派她过去大概会变成陪吃喝玩乐。这也不算什么难事,正好还可以趁机打听扬城公主跟谢恂究竟有没有出格的交情,萧懿鸾暗暗想到这一层,欣然领命。
“既然主事大人开口,下官只好照做了,何时需要我出马?”
“那你准备准备,明日就去鸿胪寺见扬城公主吧,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派人捎个信回来。”
杨琉离去后,萧懿鸾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位杨主事不仅相貌堂堂,而且才思敏捷,虽然对待一些棘手的公务会推托,但总的来说还是关心同僚的,这样的人即便将来不能位极人臣,在官场也一定能稳扎稳打,有自己的一番功绩。
不过,这还需要额外的运气,多少才子名士踌躇满志,结果不慎卷入政斗漩涡,最后满盘皆输。
萧懿鸾正想着,目光一闪,猝然与数张书案之外的慕容璇玑对上眼,慕容璇玑好像在冷笑,看样子已经听到杨琉给萧懿鸾安排了什么任务。萧懿鸾主动避开了她的目光,不管如何,陪扬城公主算是一桩美差,慕容璇玑原本就在因昨日的事对她颇有微词,她不能再招人忌恨。
萧懿鸾寻思着出去透透气,正巧孔姣从窗边的书案起身走了过来,经过萧懿鸾身旁时小声道:“能随我去一趟库房吗?”
萧懿鸾连忙答应,随孔姣离开了书斋。
书库在后面的院子,从院中干道经过时,已经能看到片片梧桐叶在地上随风打转。
看了看前后无人,孔姣才开口问道:“刚刚听杨主事对你说,要派你去陪扬城公主谈诗词歌赋?”
萧懿鸾点头,心里还是免不了忐忑:“不知道那个扬城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小心一些,朝中机密的事可千万不要同她说,她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你也要多多留心。她毕竟是南罗人,身份特殊,防人之心不可无。”
萧懿鸾连连点头:“多谢姐姐提醒。”
孔姣在库房取了些宣纸和墨条,萧懿鸾琢磨着该带些什么书给扬城公主,未免日后被人诬陷通敌,她拿给扬城公主的任何东西都必须经过御书台批准。两人回到前院,忽然看到有两个太监来御书台办事,杨琉他们已经随上官侍郎迎在廊下。
来人是金銮殿的徐公公和景公公,两边书斋的大小官吏已鱼贯而出,萧懿鸾和孔姣见状,慌忙上前站到杨琉等人的身后,紧张地等候差遣和号令。
为首的徐公公见人差不多到齐了,也就不再耽搁,当即对着御书台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宣布道:“太子已到弱冠之年,皇后娘娘奉陛下旨意,要从御书台选两名女史作为侧妃,入东宫服侍。尚未婚配的诸位女史,都站到前头来吧。”
此话一出,廊下众人皆哗然,御书台女史并不以容貌见长,此前也从未有女史成为宫妃,萧懿鸾和孔姣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今日为何会有如此阵仗。
杨琉也大感意外,深知宫门似海,便挡在前面试着替尚未婚配的女史们推却:“我们御书台的女史和内宫中人毕竟不同,虽然略读了几本书,但却是笨手笨脚的,平日里已是接连闯祸,又怎么能够服侍太子殿下?”
话未说完,身旁的上官侍郎立刻拽了拽他的衣袖。
面前的徐公公和景公公脸色自然不大好看:“陛下和皇后的安排,主事大人有何异议?”
杨琉忙躬身道:“卑职万万不敢。”
随后两位公公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三个女史带头走出队伍,颇有争先恐后之意。太子地位虽然不稳,但他的身份仍不是朝堂官员可比,即便将来不能顺利登基,他也是一个安享富贵的王侯,明白这一层道理,自然有人跃跃欲试。
其余女史们依次走到前排,萧懿鸾一直隐瞒着已婚身份,此时也只好跟在她们身后。而孔姣脸色煞白,拿着宣纸和墨条深深地垂下头,萧懿鸾从未见她如此紧张过。
颐指气使的徐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又发号施令道:“各位女史,稍安勿躁,请报上姓名、年龄。”
已经快到日中了,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平日里熟悉的名字在这样的场合下挨个报出来,四下没有别的声音,不知怎地,萧懿鸾觉得大家宛若被圈进起来无处可逃的牛羊。大部分女史的声调都颤颤的,只有个别女史语气和悦,透露着欣喜和期待。
景公公从容地自女史们面前挨个经过,从左到右,已经有七八个女史先后报上姓名年龄,向来端庄娴静的欧阳瑜是第一个被选中的,景公公对她赞不绝口,她也一如既往地沉稳自持。萧懿鸾松了口气,心想余下这十几名女史中只要再选出一个就行了。
孔姣站在萧懿鸾左侧,方才的紧张已消散,轮到孔姣时,一旁的萧懿鸾也跟着屏气,随后前后左右的人都听见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道:“孔——孔——孔姣,二十——十岁。”
听到这谈吐的景公公不禁吁了一声,萧懿鸾也为之诧异,孔姣竟能在关键时刻想出这法子,即便被人拆穿平日里并不口吃,也大可以解释说是因为过度紧张所致,此招甚妙。
景公公果然没有停下来细看孔姣的长相,径自继续往前走,萧懿鸾来不及多想,在景公公站在她面前时垂眸开口道:“萧懿鸾,十九岁。”
湛蓝晴空下,忽而有两片梧桐枯叶簌簌飘落,就像不知何时突然涌现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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