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放歌小心地把大米撒在床边，向张妙荻深深一揖，伸出手指在她额面处虚虚一探。
“命魂有缺，故浑浑噩噩。先以安神咒净化招来的鬼祟，辅以安魂术稳定魂魄。”
“主定地敕，扫荡乾坤……”
小道士作法时还挺像模像样。
平时都是懒猫的模样，这时候竟然有些飘飘然的小神仙的感觉。
咒术施罢，张妙荻呼吸确实平稳不少，连带张夫人也转怒为喜，觉得这小道士有两把刷子。
“小林哥，借点儿，我要撒米寻踪。”
嘿，私下里直接用阴气，客户现场一定要找点儿什么做媒介，让客户也能看见变化，来说明自己的法术确实有用。不愧是需要想办法自己赚钱的道士大师。
林舒啸对宋放歌从不小气，把手一伸，“请吧。”
小道士眉眼弯弯，那抹与生俱来的金色微微发亮。
他轻轻把手拢在林舒啸掌心上方。
地上的米粒突然开始轻微地上下蹦跳，被翻腾不定的阴风吹得粒粒散开，向四面八方无规律地弹射。
张夫人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连连嘀咕起“大师”“显灵”“神通”之类的词。
而林舒啸眼里，仍然是阴气寻踪的方式，再普通不过。
这道阴气最终指向了一个方向，带动着米粒形成了类似箭头的图案。
“是那个湖的方向？”林舒啸小声说道。
“不对劲，我叫他过来。帮我盯一下。”
宋放歌走到窗口，捏个诀，在耳边比了个六。
陈满渊飘飘忽忽地来了，米粒的轨迹瞬间偏转，指向陈满渊！
林舒啸微微缩起脖子。
宋放歌也察觉到了，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陈满渊带呆愣地瞧瞧床上的张妙荻，眉头微皱，心痛似的捂住心口，忽地动作一顿，居然把手伸进胸腔，从中拿出了一团魂体。
那是张妙荻的命魂，还带着活人的生气。
“我不知道……”
门外急匆匆冲进来一位衣冠楚楚的高挑青年，推推眼镜，环顾着一堆叫不上名的法物与地上的番茄酱十分无语，对着满脸崇拜的张夫人劝道。
“我说多少次了，不要迷信！”
“臭小子，不许和大师无理！”张夫人一巴掌削向小伙子的小平头，“等你也家财万贯了，就会知道你不相信的，并不是不存在。运势、魂魄、命理……我们必须敬重它们的存在！”
青年摸摸头顶，满脸无奈，但对于宋放歌二人厌恶的神情并未就此消散。
与此同时，异变陡生。
陈满渊黑洞洞毫无生机的眼中忽然冒出了隐隐的红色。
“红杏出墙……好啊……你果然是移情别恋……枉我生死相依，你竟然这样对我。你对我无情，休怪我不义——”
陈满渊的水鬼形象忽然越发膨胀，整个人高了两倍不止，眼球几乎脱出眼眶，红色的瞳仁如心跳搏动，血盆大口迅速吐出团团黑气。身上的水草忽然抽条似的，好似无数条淬毒的鞭子，森森黑气张牙舞爪地攀上华丽的水晶吊灯与厚重的实木茶几。
爆裂延展开的黑雾仿佛密密麻麻的红火蚁，勾着扭曲的触须和蚁足，霸占着，渗透着，侵蚀着，缔结着蛛网般未知的深渊。
吱扭——噗叽——
诡异黏腻的声响仿佛加了混响特效，听着就让人开始反胃。
林舒啸也来不及吐槽什么第三者抓包现场和中式克苏鲁出现，就被塞过张妙荻的命魂。
“小林哥，麻烦放回去！他这是受到刺激要变成恶鬼了！”宋放歌的眼睛瞪得老大，双眉凛然，丝毫没有往常那样悠闲的气度，“必须阻止他！”
张夫人、青年、管家看不到鬼魂与黑雾，一愣神儿间，突然感到全身不由自主地发抖。那刺骨寒意之中还带着腥臭的气味，像是恶臭的发霉干酪，菜市场垃圾桶里的臭鱼烂虾。
“发生什么了？”青年满脸茫然，随即厉声呵斥，“你这江湖骗子不要故弄玄虚！小小年纪干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做这种——呃！”
他看不到的手正掐在他的脖子上。
青年的脖子上浮现出青紫的印记，张夫人尖叫出声。
“冤魂怨鬼，不得放肆！”宋放歌终于掏出了他的“玩具剑”。
朴素的桃木纹理被时光打磨的更加光滑，剑柄缠绳，已经被磨掉了表层。剑穗上挂着一只摇摇晃晃的小葫芦。
没有锋利的剑刃，却隐约泛起金色的光泽。
与他瞳仁外圈逐渐明亮的金色如出一辙。
林舒啸被滞涩恶臭的空气压迫得呼吸急促。
他急忙将张妙荻的命魂拍在她胸口上方，引动阴气，送还回去。
小道士快把这个臭嘴缝上，我要不能呼吸了……
宋放歌念动咒语，掏出一把符纸向空中撒去，剑舞虎虎生风，这一剑威力十足，直击青年身后已经异化的陈满渊。
“吱——”
陈满渊吃痛松手，青年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额头上便立刻被拍了一张符，整个人都傻了。
像是脸贴符纸的僵尸。
“稳住心神！”
那小道士好生无礼！但刚刚无法呼吸的痛苦也着实让青年改变了想法。
这世界上真的有玄学！
哪天真得去庙里烧烧香拜拜佛……不对，拜拜神仙！
陈满渊尖锐地嘶吼，捂住被桃木剑刺中的肩膀，周身黑雾淡去不少。但他的指尖慢慢生出利爪，那些水草在身上漂浮不定，像极了狐狸的毛发。
宋放歌结印，再次意图攻击。
好好好，一个人，居然还有精怪的成分？他绝对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经历！
但陈满渊的鬼气澎湃，像是被什么激活了源泉似的，宋放歌连出几剑，均被重重鬼气化解。
好在那青年有符咒护佑，鬼气伤他不得。
“小林哥，再借点儿……”他向后退开几步，开始索要阴气。
林舒啸大气不敢出，咬着牙伸出手掐诀，默念阴气流动之术，任由宋放歌取用。
不得不说，林舒啸身上的阴气十分特殊，寻常的鬼会为之贪嘴，而恶鬼乃至结合了精怪气息的鬼却避之不及。
像是某种正义的象征——既是精神偶像，又是罪恶克星。
陈满渊似乎是吸收了这些阴气，表情变得狰狞而痛苦。
桃木剑插着符纸蓦地飞去，一只秃毛狐狸被打回原形，连带着陈满渊的鬼魂也不省人事。
黑色的结界宣告消亡殆尽。
宋放歌立刻将鬼魂收在剑穗的小葫芦中，又给凭空出现的秃毛狐狸加了封印，让他不能化人形或逃窜。
“我靠，狐狸精！真有点东西！”青年摸着脖子，不敢碰额头上闪闪发光的符，从缝隙里见了狐狸，不由得骂出声来。
林舒啸眼角抽搐。
狐狸精风评受损。就这？全身斑秃的狐狸崽子，营养不良皮毛枯燥，还没胳膊长呢，瘦得跟竹竿子似的，也配叫狐狸精？
“可以了。你是张小姐的什么人？”宋放歌摘掉青年脸上的符，那符纸立刻化为灰烬。
青年定定神，谄媚地双手合十，“我叫严易嘉，是妙荻的堂哥。他父亲出事之后，我们经常帮着婶婶照看这个家……”
“得了吧你！”张夫人缓过神，又削了他一巴掌，“谁照看谁啊你个臭小子！快，和大师道歉！”
宋放歌摆摆手，转身走向还愣在原地的林舒啸。
“张妙荻的魂不对劲。”林舒啸用机器人般的声音说着。
宋放歌挑起嘴角，在林舒啸肩头拍拍。
一股热流由上至下，让林舒啸僵硬得动不了的腿终于解冻。
他松了口气，声音自然些许。
“魂还回去了，应该很快会醒。”
宋放歌这才转头，“严先生，刚才陈满渊见到你之后非常激动是什么原因？你和他有过节？”
张夫人瞪大眼，看向脖子青了一圈儿的严易嘉。
“啊？陈满渊？我不认识啊……”
“是妙荻的前男友……”张夫人小声道。
“那我更不认识了！倒是宣宣和妙荻走得近，他……”严易嘉忽然意识到张夫人的脸色更加惨白，没再说下去。
“宣宣是谁？”林舒啸追问。
严易嘉有些别扭地握拳，“是……是我双胞胎弟弟，严易宣，失踪好一段时间了。”
“老邹，把之前的猫笼子拿过来，把这只畜生塞进去。”张夫人闭上眼睛，吩咐管家。管家连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舒啸忽然问道：“另外……陈满渊和张妙荻是不是有个孩子，但孩子死了？”
其他人瞪大眼睛。
“孩子？”严易嘉瞠目。
“你怎么……”张夫人恍惚。
“哦……”宋放歌恍然。
张夫人酝酿片刻，这才纷纷说道：“那姓陈的不是好东西！逼着妙荻给他生孩子，还害死了孩子！死缠烂打像狗皮膏药！”
林舒啸垂眸，看向呼吸起伏趋于明显的张妙荻。
“咦，妙荻……妙荻！”察觉到林舒啸的视线，张夫人爱女心切，立刻扑到床边。
张妙荻的指尖微微颤动，慢慢地，她睁开眼睛。
留下张夫人百般怜惜女儿，严易嘉关心堂妹，看管家已经把猫笼子搬了过来，宋放歌和林舒啸便先处理旁边躺着的狐狸。
“这狐狸的体格倒真不比猫大。”宋放歌轻笑，接过猫笼子，打开门，“自己进去。”
秃毛狐狸闭着眼装死。
林舒啸虽说不喜欢这带毛带爪的野兽，但秃毛狐狸要是不知好歹，自己还是要保护小道士。
那狐狸耳尖动了动，趴着的身躯随着林舒啸的逼近颤抖得更厉害。
“进去才有活路，说不定还能到动物园好吃好喝地度过余生。”宋放歌笑道。
咻！秃毛狐狸立刻闪现到笼子里，依旧闭着眼睛装死，像是平移进去的。
宋放歌把笼子一关，嘱咐管家，“把狐狸送到丹竹观，告诉他们有只狐狸成精。让范道长决定是放生还是联系动物保护机构。这只看起来不是什么珍稀动物，不一定能送动物园……”
猫笼子里的秃毛狐狸顿时睁开眼睛怒目而视。
“但是如果能听话还会表演，不愁没有动物园收。”
秃毛狐狸安详地闭上了眼。
“现在我们来解决一下人的事情吧。”宋放歌叹口气，习惯性地拍了拍林舒啸的肩膀。
这是他头一回带小林哥出来作法，这应该也是小林哥第一次见到狐狸附身的恶鬼。
也不知道陈满渊是从哪儿沾到了这种野生动物，该不会是个信出马仙的吧？
看这狐狸模样，绝对是胡家的晚晚晚辈，也不知怎地就成了精还附了身，本性还这么顽劣，人话都不会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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