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张慧娘——宁得顾家郎

“在吴郎了无音讯七八年后,妾有动过再嫁的心思。毕竟吴郎将家当全买了去救友,不给妻儿留半分活路,又全无音讯许久,当作个死人也未尝不可。只是,只是妾同吴郎也是有过浓情蜜意时,也是有着深切情谊的,吴郎可以不顾夫妻之情只报知遇之恩,妾却不得不思虑二人相互扶持的夫妻之情。况且天祐年幼,又无离得近的长辈可托付,妾带着他改嫁又恐天祐遭人白眼厌弃,思来想去,便拒了上门说亲的媒婆数次,终是让媒婆彻底放弃,不再上门了。”

“在吴郎离家的十年后,妾生了场大病,不得不请郎中来看,一看便将好容易积攒下来的微薄积蓄全抛了进去,甚至还填不了这天坑,幸有顾绣行和针线行的几位娘子搭救,才叫妾勉强活了下来。她们见妾生活这般艰苦,见天祐这孩子虽年有一十一岁,但身形瘦小似是七八岁,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透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又知妾念着那离家的夫郎不肯改嫁,便长叹一口气,轮番劝妾,说是要不放下夫郎改嫁,要不就卖了家当换做盘缠带着天祐往姚州寻人。妾自大病一场后,也想通了不少事情,便想若是此次前往姚州不曾寻得吴郎,便干脆权当他已死了,带着孩儿回到自个儿家乡讨生活去,于是便点头同意了娘子的提议。在身体好上不少后,就变卖了自家仅剩的几件破家火做盘缠,带着天祐踏上了这茫茫寻夫路。”

张慧娘低头,轻轻抚着腹部,耳边响起天祐清脆的童声,轻声一笑:“妾甚少出远门,仅有的几次还有吴郎在侧上下打点,自是不知几件破家火变卖换的盘缠是撑不到孤儿寡母从遂州到姚州的,便是有友人偷塞的些许碎钱也不够。妾的身体欠佳,天祐也年幼,孤儿寡母的,不敢夜间赶路,只能夜宿朝行,一日只行得三四十里,待到盘缠耗尽时,也知道了戎州界中,离姚州还有好一番距离。彼时妾只觉万念俱灰,妾曾想过不如一路行乞到姚州寻吴郎,但妾不是那等拉得下脸皮子的人,每每见行人路过,欲张口伸手哀求怜悯却又受不住旁人居高临下的施舍,几番尝试下来,便放弃了这念头。有说法是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可小女子也是受不住啊!”

“妾也曾想过干脆死了一了百了。昔年项羽项霸王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便自刎于乌江边,今时妾因受夫弃以致山穷水尽再无生路于是自戕于乌蒙山下,好歹全了妾一番情深义重。只是天祐年幼,虽因家境清寒而显得早慧早熟,但妾到底舍不得丢下天祐孤身一人赴死,但也不忍将无辜稚童一同带下地府,思来想去,竟是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一时间万般悲凉涌上心头,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只抱着天祐放声大哭起来。”

张慧娘先前就哭过一番,如今说到这凄凄惨惨之时,让感性的几个姑娘都落了热泪,她倒是微微一笑,柔声安慰,“莫要哭了,先头黄妹妹否极泰来遇见了李英这么个君子,金妹妹历过杀身劫后得见恩爹恩娘,妾蹚过那么多的苦水,到底也是交了一番好运。妾于乌蒙山下大哭,许是哭声过于哀切,倒是引来了一人。当真是老天开了眼,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新到任的姚州都督。都督见妾哭得凄惨,便停了马车问妾为何而哭。妾将事情全盘托出,倒也不是为的什么,只是彼时妾已下了决心,此番哭过后,若是下不定决心自戕,那便一路行乞带着天祐往姚州去。为了活着,丢了脸面也未尝不可。”

“好在妾有运,都督听闻妾之经历,万分同情,告知妾他为姚州都督,到任后便会差人寻觅吴郎,又一力担负起妾与天祐的行李用费。妾其实也有猜得这都督心中所想,无非是叹吴郎之有情有义,或许也有几分怜孤儿寡母之义,但不过那样罢了。于世人眼中,总归是兄弟难弃而妻儿易扔,只赞男儿郎弃家救友重情义,却不见女儿家顾念情谊不离弃。”

张慧娘悠悠叹息:“妾同天祐互相搀扶着走了好一段到了驿站,都督果真不曾欺妾母子二人。驿官受了他的吩咐,为妾与天祐安排了房间吃食,那些个日子过去,妾总算能好好休憩一番,天祐也总算是不做噩梦了。待到次日,都督已先行离开,驿官奉都督之命,赠予妾母子十千钱以做路费,又备下车马,将妾与天祐送至姚州一驿站中居住。”

“都督是个守信用之人,不过几日,吴郎竟真的到了驿站同妾见面。”想起重逢时吴保安那身装扮,饶是对吴保安已无多少过去情分甚至有几分怨怼之情的张慧娘也是不免深吸一口气,“吴郎,唉,吴郎过去十年,心中只惦念着救友一事,一钱一粟,不肯浪费,终日奔波又穿破衣吃粗粝,现今皮肤黢黑皲裂,身型清癯,满头白发,满面皱纹,再不见过往意气风发。应是在外奔波劳碌过久又无人可以倾诉,记忆中尚在襁褓的稚子已成了如今沉稳的少年郎,吴郎一见妾便忍不住,抱着妾大哭一场。妾听着他的哭声,也是忆起过去种种,勾起伤心事也是放声痛哭。妾本以为重逢之时,妾会牵着天祐对着吴郎破口大骂,问他可否想过远在他乡苦苦挣扎的凄凉妻儿,谁知竟是抱头痛哭互诉苦楚,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张慧娘闭眼轻叹:“最后是天祐稳重些,将他爹娘一一哄好。自那场哭过后,妾与吴郎的关系没有妾想得僵硬,但也比不得过去的亲密。妾到底是放不下因吴郎变卖家产十年不通音讯而吃的苦头,吴郎则是将心思全放在了外头,只每日夜间回来同妾说外头人俱是赞赏他弃家赎友之义举,只觉未来前途有望,揽着妾说必给妾与天祐挣一个光明未来。弃家赎友之义举,唉,作为被抛弃的那方,妾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敷衍上几句,哄好了吴郎好叫自己睡去才是正道。吴郎啊,他是个好人好兄弟,但绝不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既不曾感受到天祐对他隐隐的疏离,也没发觉妾称他为吴郎夫君而不再唤他永固。他只觉得自己有妻有儿家庭美满,又名声在外众人皆以厚礼相赠赞其义举,未来仕途也必将坦荡光明,当真是意气风发啊!”

张慧娘嘴角翘起一丝讥讽的笑:“又过了些许时日,吴郎受了他人举荐要去京城补官,便带着妾与孩儿一同上路,期间与郭判官执手相看泪眼,倒真是感动天地的兄弟情!吴郎依旧将妾与孩儿留于遂州,自个儿去了京城补官。妾牵着孩儿重回故地,心中却是感慨万千,酸甜苦累咸,若人生真有滋味,那妾便在遂州这地界尝遍了百种。因着再有了家财,妾也有意回报曾伸出援手之人,便带着天祐和财物,一一上门拜谢,尤其是那几位娘子,若无她们,妾还真是下不了决心往姚州走上一遭。”

“此外还有那行踪不定的游商,妾去了好几个地方却不曾找到其人,只好委托了邻居和顾绣行针线行的几位娘子,央他们若是有朝一日见到了这游商,便请他来寻妾。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吴郎自京城归来后告知妾说升补嘉州彭山丞之职,这嘉州也是西蜀地方,迎接家小方便,于是打算举家搬迁到嘉州彭山。妾听完后只觉遗憾,于是同邻居等人说了这件事儿,请几人若得见那游商便告知他嘉州彭山丞吴保安之妻张氏有心回报,请他来一叙。”

“只是到底未曾再见一面。”张慧娘颇为遗憾地说,“在迁到嘉州后,吴郎便同郭判官断了联系,不知双方如何。吴郎也曾有心写信以恢复联系,只是那时郭判官已不在姚州赴往他地做官了。自那十年过后,吴郎喜欢上了喝酒,但也只是小酌几杯,偶尔大醉一场,哭说自己未能尽到丈夫的义务父亲的职责。妾当时心微有所动,但也尽是微动而已,妾母曾说过,成亲是男女结合相互扶持着走完一生,可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妾只觉得成亲不过是相互凑合又或者一方独自的迁就。妾对吴郎的情感,也是被消磨得七七八八,余下的那两三分,只足够支撑着妾不提出和离,勉强凑合着过上一生。更重要的是妾的孩儿天祐,生身父亲总比继父好上几分,更何况吴郎对天祐有愧,也是万分宠爱着他。”

“妾只求能够看着天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无病无灾平顺坦荡地过完一辈子。只可惜妾或许真的福薄,又或许老天爷就是看不得妾过得好,在嘉州的日子过了几年便染了疫病,同吴郎一道死去,独留妾的天祐一人孤苦伶仃。妾的天祐啊!他还尚未及冠啊!”张慧娘提及天祐,便是又流了几滴泪。

“多亏了二位鬼差大人好心,见妾终日悲戚苦忧孩儿前途,便告知妾天祐虽过了几年苦日子,但郭判官终究未曾忘情,于妾夫妻二人死后接济天祐,教天祐学问又为天祐娶妻,甚至还分了天祐一半家财,倒真是将天祐看作亲子般对待。后又为天祐求得一官半职,护着天祐让其仕途平坦,终是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如此这般,妾也是安心了。”张慧娘说道,“妾原是对郭判官有几分怨气在的,毕竟他算是一切事情的导火索。只是听了他对天祐的爱护,便是再大的怨气也消了个干净,反觉得过去对他的怨恨显得无理,只可惜妾已死去,黄泉路上又未曾得见,没机会当面致歉了。”

历经千般万般磨难的张慧娘眉眼温婉不失坚毅,犹如经过烈火煅烧而愈发光滑美丽的瓷器,犹如经过千雕万琢的玉器,带着丝丝绕绕的通透,让众位女子们起了几分敬意。

“这便是妾的过去,说出来倒真是好受了许多。”张慧娘行礼,笑容坦荡不带哀色,“接下来又是哪位姐姐妹妹想要讲上一讲?”

张慧娘的名字是编的,原著里只说了张氏。

然后这篇算是最开始的初心,就是因为在看这章的时候想吴保安的妻子会怎么想,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称赞吴保安的义气却没有人想到张氏受的苦?于是就想以张氏的视角写一篇文章,本来觉得自己会写成怨妇控诉,但是真的开始写的时候又觉得不对,最后就写成了这个样子。我写的时候希望张慧娘是个饱读诗书、重情重义的女子,她有自己的骄傲和追求,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出这种感觉。还有吴保安这个角色,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那种“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和“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感觉写出来,总之写到最后,感觉好像没有彻底的坏人,一定要有的话,那就是蛮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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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张慧娘——宁得顾家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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