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暗流初涌

凉亭里,酒意微醺,月色朦胧,那点因“敬往事”而生的微妙滞涩,尚未完全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便被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断。

德忠的身影出现在亭外薄纱之后,躬身禀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陛下,林相与几位御史台大人于宫门外求见,称有紧急政务,需即刻面圣。”

如同冰水泼入温酒,亭内那点残存的、靠着往事回忆勉强维持的温和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萧凌睿端着酒杯的手停滞在半空,眸中那一丝因酒意和回忆而产生的朦胧暖意,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冰冷的锐利。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许。

屈末寒正因萧凌睿那句干巴巴的“敬往事”而心头闷堵,闻言更是皱起了眉头,一股无名火蹭地冒了起来。这老狐狸,专挑这时候来败兴!他好不容易才磨得凌睿跟他坐下来喝杯酒,回忆点过去的好光景!

“什么紧急政务不能等明天早朝?”屈末寒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陛下歇息了?”

德忠低着头,不敢接话。

萧凌睿缓缓放下酒杯,白玉杯底与石桌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看也没看屈末寒,目光仿佛穿透了亭纱,落在了宫门的方向,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宣。”

不过片刻,林相便领着三位身着御史官袍、面色肃穆的臣子,步履沉稳地走进了凉亭所在的院落。他们并未靠近亭子,而是在数步之外便停下,整齐地躬身行礼。

“臣等深夜惊扰圣驾,罪该万死。”林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为人臣子的恭谨,然而那微微抬起的眼皮下,精光闪烁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亭内,尤其在看到屈末寒竟然也在,且与皇帝对坐饮酒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神色。

“林相不必多礼。”萧凌睿端坐不动,声音从亭内传出,听不出情绪,“有何紧急之事,需劳动诸位爱卿深夜入宫?”

林相上前一步,双手呈上一份密封的奏函,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凝重与忧虑交织的神情,沉声道:“陛下,老臣本不该在陛下与安王殿下共叙……天伦之时前来打扰,实乃此事关乎国本,关乎社稷安稳,老臣与几位御史台的同僚反复思量,寝食难安,不敢不报,更不敢延误片刻啊!”

他刻意在“共叙天伦”四字上微微一顿,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点明了此刻亭内的“不合时宜”,又彰显了自己为国事忧心的忠臣姿态。

屈末寒在亭内听得心头火起,这老匹夫,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耽误了皇帝正事!他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没出声。

萧凌睿示意德忠将奏函接过,呈递进来。他并没有立刻打开,修长的手指按在那光滑的信封表面,目光落在林相身上:“讲。”

“陛下,”林相微微躬身,语气愈发沉痛,“此乃北境刚传回的密报,并非军情,而是……而是关乎安王麾下几位心腹将领,在王爷班师凯旋之后,于军中……私设宴席,饮酒狂欢。其间言语,多有狂悖失当之处,似有对陛下此番厚重封赏……‘略有微词’之说,认为陛下赏赐虽重,却未及……根本,未能体现安王殿下擎天保驾之不世功勋。”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一下亭内萧凌睿的神色,见皇帝依旧面无表情,才继续道:“此为其一。其二,据宗正寺与礼部核查,安王府此次凯旋所受陛下恩赐的仪仗规格,其中旌旗、车驾、护卫人数等几项……已明显逾越亲王礼制,非人臣所当用。陛下,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啊!安王殿下功高,然礼制乃国之纲纪,纲纪一乱,恐非吉兆,臣等实是忧心如焚!”

字字句句,如同精心打磨过的毒刺,表面上是在忧心国事、维护纲常,实则每一句都精准地扎向萧凌睿心中那最敏感、最隐秘的角落——功高震主,权柄旁落,逾制不臣!

屈末寒在亭内听得血气上涌,猛地站起身,差点掀翻了面前的石桌。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外面的林相,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颤:“林文正!你放屁!老子麾下的兄弟,哪个不是忠心耿耿的好儿郎!还有那仪仗,皆是陛下所赐,何来逾制之说?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搬弄是非!”

面对屈末寒的暴怒,林相只是微微垂下眼帘,姿态放得更低,语气却愈发显得痛心疾首:“安王殿下息怒。老臣绝非针对殿下,更非质疑殿下之功、陛下之明。只是据实以报,防微杜渐,乃臣等本分。一切……还需陛下圣心独断。”

他将最终的决定权,轻飘飘地,却又沉重无比地,抛回给了萧凌睿。

亭内亭外,一片死寂。只有晚风吹动薄纱的轻微声响。

屈末寒胸口剧烈起伏,紧紧盯着萧凌睿的背影,期待着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出言驳斥这些无稽之谈,维护于他。

萧凌睿终于动了。他拿起那份密报,并未拆开火漆,只是在手中掂了掂,随即,手腕一沉,将那份密报不轻不重地掷在了石桌之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他的声音冷冽,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波澜:

“朕,心中有数。”

“退下。”

没有斥责林相,也没有安抚屈末寒。

四个字,如同四道冰冷的闸门,将所有的争辩、愤怒与期待,都强行压制了下去。

林相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得色,躬身道:“臣等告退。”随即带着几位御史,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院落。

凉亭内,只剩下萧凌睿与屈末寒两人。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那份被掷于桌案的密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横亘在两人之间,散发着无声却灼人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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