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先去喝一盏雨花茶吧，她再好好想想对策。
去茶楼的路上，江云眠低着头走，边走边看着路边——桐花开得正好。
忽然一个黑影从眼前闪过，江云眠顿时警戒起来，但对方出手太快，她刚掏出匕首时，对方的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了。
江云眠屏住了气，神色凝重。她的武功练得已经很不错了，但这个人的身手明显比她好，而且速度之快，着实让她惊叹。
这样的人，放眼整个涣羽，除了楼主、四大阁主的功夫她没见识过以外，涣羽应该没人会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了。
刀抵着脖子，江云眠出了一身冷汗，但看出了对方不打算直接杀她，假意妥协：”别冲动啊，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江云眠往稍远处望，官兵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过来。心里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此人大概被官兵追，估计是看自己打扮得像个世家小姐，想拿自己当人质。“放下刀，我有办法让你躲过官兵。”
那人迟疑了一下：“我凭什么相信你？”
“以你的身手，我若骗你，你不是可以马上杀了我？”江云眠淡淡地说。
“跟我走。”她语气强硬，带有一丝不容置疑的气势。
祁衡卿垂眸，目光落在眼前女子坚定的神情上。一条路是以她为人质出城，另一条路……相信这个素不相识的路人。理智告诉他挟人质出城更安全，可直觉却让他想相信她。
他还是选择跟着她走。她一面跑，一面留心身后的追兵。他们一起跑了许多弯弯绕绕的街巷，左顾右盼。
确认过没被官兵追上，她把他带回了她的宅子。
第一次，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当一个逃兵，而且，不是孤身一人，也没有口诛笔伐。
“在下江芸，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祁珩。”
“多谢姑娘相助。祁某无以为报，唯有这匕首可相赠，望姑娘笑纳。”
江云眠看他掏出一把匕首，从刀鞘来看，价值不菲。这把匕首像是新的一般，和他刚刚架她脖子上的那把沾血的刀形成鲜明对比。
“谢礼就不必了。我有一桩生意想同祁公子谈谈。”
“但在这之前，祁公子要先保证对我坦诚相待。当然，我亦会坦诚。”
她的声音干脆又字字有力，祁衡卿下意识想听从她的提议，但好在，理智尚存。他思量后开口：“姑娘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祁公子说笑了。这是南陵的都城，天子脚下，被官兵追击，祁公子当真以为出得了京城，你就能全身而退吗？”
“现在城门应该已经封锁了。若我猜的没错，祁公子的画像应该被张贴了，悬赏令也应该下了，官兵们恐怕正挨家挨户搜查，准备缉拿你。”江云眠不卑不亢，又好似漫不经心。
“现在，祁公子除了和我合作，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祁衡卿竟然有点想笑：“那江姑娘说说，你想怎么合作？”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听着，你——为什么会被官兵追？你放心，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但我可不能助纣为虐。祁公子，希望你坦诚相告。”
江云眠认得匕首刀鞘上镶嵌的几种玉石，都是产自邻国北渊的名玉。这个祁珩身份不一般。
“江姑娘，具体的原因，我不便告知。但江姑娘放心，祁某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也不会让江姑娘背上助纣为虐的骂名。”
并非十恶不赦？那究竟是几分善几分恶呢？可善恶，有时又怎么分得清呢？
江云眠，为了复仇，你自己又是几分善几分恶呢？
他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时，刻意将刀刃离得稍远些。若是杀戮成性的人，拿刀时不会如此细致。而且路上有很多机会，他若是阴险些，当然可以用她的性命相威胁，让她带自己出城。
一番考量下来，江云眠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说出自己的计划的合作。
她要祁珩去吓唬宋立闻，而自己则扮演及时出现救人于水火的大侠。事成之后，她会为祁珩指明一条安全出城的“阳关道”。
祁衡卿答应了，以他的身手，吓唬个人，在官兵注意到之前全身而退，这不难。
江云眠留了本书给他打发时间，自己便出门打探宋立闻平日的必经之路。每条街、每个巷子仔细比较，最后她找到了一处巷子，既是宋立闻的必经之路，而且鲜少有人来往，还是巡逻士兵几乎不会涉足的地方。
这真是——天助我也。
江云眠打探完已经快到酉时，天也快黑了。她还没用晚膳，早已饥肠辘辘。
回到宅子，借着落日的一丝余晖，祁珩还在看书，眉头微蹙。
看他读得专注，江云眠没有上前打扰，默默地点燃正厅的烛灯，然后转身去厨房。
今天吃点什么呢?回来的路上，她闻到过桂花糕的香味。忽然好像吃桂花糕。
那就做点桂花糕，再煮点茯苓粥喝。
江云眠小时候最喜欢的，当属软糯香甜的桂花糕。哥哥还专门向厨子讨教过，他天赋异禀，在传统桂花糕做法基础上有所改进。哥哥亲手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芳香四溢。吃过一口，一辈子恐怕都忘不了那等美味。
后来，江云眠也特意去学过桂花糕的做法，只是做出的桂花糕，好吃是好吃，却永远比不上记忆中的味道。
她又想哥哥了。他是怎么狠心，自己撒手人寰，留下最疼爱的妹妹孤身一人？
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江云眠多做了一些桂花糕。他要是不想吃的话，那就——让他饿着吧。
把桂花糕和粥端上桌后，江云眠叫祁珩过来吃。
看到有自己一份的桂花糕和茯苓粥，祁衡卿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没有算计的一顿晚膳，他有多少年没吃过了？异国他乡，心里确实许久不曾有过的安然。
“祁公子放心吃，没毒。毒死你，就没人来配合我的计划了。对了，祁公子气度不凡，应该不介意吃完刷碗吧。”
祁衡卿心里千言万语说不尽的感谢与温情好像又化为泡影了。江姑娘还真是……真诚直率，毫无虚伪之嫌啊。不过，还是很感谢她的。
“能为将姑娘分忧，是在下的荣幸。”
用过晚膳后，江云眠将祁珩安排在一间厢房，趁他洗碗时打扫了一下。
做好这些，江云眠静静地坐在庭院里，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早知道不吃桂花糕了。一吃桂花糕，儿时的记忆就像走马灯在她脑海闪过。那时真好啊，一家人，平安喜乐，其乐融融。
她又想起和哥哥见的最后一面，那时她还在吃哥哥亲手做的桂花糕呢。
此时，祁衡卿在厢房里，透过开着的窗子，静静看庭院里的姑娘。斟酌了许久，他还是走到她身边坐下。
“江姑娘，谢谢你。”
“谢什么？”江云眠疑惑，他们只是相互合作罢了。
“谢谢……你做的桂花糕？我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温馨的晚膳了。“
几块桂花糕，一碗茯苓粥，这也能算温馨吗？这个祁公子平时都过着什么日子？
“这般简单又温馨的生活，祁某不敢奢想。江姑娘，说来可笑。身在异乡，我却感到像家一样的安宁。谢谢你。”
“江姑娘的恩情，我铭记在心。若日后有机会再见，只要江姑娘需要，祁某定当竭尽全力，了却姑娘一个心愿。”
听他这么说，江云眠心里翻起一阵酸涩。
“祁珩，你……太好收买了吧。旁人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感恩戴德。你这样……很容易吃亏的。”
祁珩经历了什么才会这么敏感又小心翼翼？
祁衡卿听到，有些愣住了。他……好收买吗？
眼前的女子起身要走：“天色不早了，祁公子也早点休息。”
祁衡卿没有走，继续坐在院子里。今天的月亮弯弯的，好像缺了半边的月饼。
独在异国他乡，他不觉得多么孤独压抑。月光照的另一边，他的家乡，想来家中少了他会更加欢乐吧。
他们可能都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地为他名义上的哥哥贺生辰吧。
是啊，不论他怎么努力，所有的光彩都是为哥哥准备的。
爹的期许是那个人的，娘也只把自己当作争权夺利的工具。
那个人什么都不用做，想要什么就能拥什么，而自己，倒更像是祁家精心培养的棋子，注定为那个人铺路。
可明明，他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啊。
祁家，处处都是勾心斗角。底下的人不择手段往上爬，而他爹成为一家之主，又殚精竭虑为那个铺一条有财有权的路。祁衡卿自己，则事事谨小慎微。
只要哥哥想要的，他自己再喜欢，也会笑着脸拱手相让。
只有这样，一贯对他严厉的父亲才会舒展眉头，随意夸赞他一句，就像对待家里饲养的一条狗一样。
他拼命习武，拼命读书，可无论教书先生如何夸他，爹娘永远只是漠不关心。
他名义上的哥哥，看似柔弱、纯良。但祁衡卿知道，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可以不动声色地折磨下人。他手上，早就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爹或许知道，只是装作看不见，惯着他罢了。
与其说是家，那更像是一个炼狱，把自己的棱角磨平，让自己成为祁家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可好笑的事，他这条狗，竟然是真的渴望他们真心的关怀。
明明小时候，他们一家是那样的温暖。他记得是八岁生辰的时候，一切都开始变了。祁家变得不像一个家了。他也是从那时候，从天真的孩童，变得处心积虑、满腹算计。
真是……世事无常。
夜深了，祁衡卿才回到房里躺下。脑海里是江芸拉起他的手，他们躲官兵；是江芸说要他刷碗时，她暗自窃喜的神情与上扬的嘴角；是江芸亲手做的桂花糕……
江姑娘，有缘再见的话，我会亲口说出我真正的名字。
夜里，江云眠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她又梦到哥哥了。
梦里哥哥被那群人殴打、折磨，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他还是弯着带血的嘴角，扯出一个笑，让她别怕。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江云眠没有点灯，就一个人坐着，静静地看着外面，看天一点点亮起。
天，总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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