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张前梦到了秘密基地的那面星空墙。
林既明亲手画的。
黑蓝色的浩大夜空,金灿灿的星星,青紫的云影树梢,连线十二星座……那面墙,就像个缩小的宇宙——林既明的宇宙,自张前见了第一眼就被吸进去,至今每一点星光都沉甸甸地坠在他心里。
林既明站前面对张前笑,眼睛弯弯的,露出尖锐的小虎牙,他一定是害臊了,原本白皙的耳垂红透,像某种可爱饱满的小水果。
林既明朝张前张开双手,张前想过去拥抱他,亲亲他。
这时候,林既明手里突然多出了一把小刀,张前瞪大眼睛,怔在对面,眼睁睁看着林既明脸上的笑容消失。
林既明面无表情,耳垂的羞红褪去,整个人白得像一张削薄的纸。林既明举起手里的刀,一道一道往自己身上割。
掌心,手腕,胳膊,脖颈,下巴,脸颊……
他的伤口缓缓流出鲜血,红得扎眼。张前疯了一样冲上去要阻止他,而在张前即将碰到他的一瞬间,林既明消失了。张前抱了个空。
那片漂亮的星空墙随后轰然倒塌,那声音震彻心扉,震得撕心裂肺!小宇宙破碎,十二星座断裂,碎片陨落进黑暗中被吞噬,星星的残骸鲜血淋淋……
……
张前猛地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他浑身冷汗,气息不稳,眼睛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焦急地到处看。
他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就一个念头在歇斯底里地敲打他的神经:“人呢?我的人呢?”
——他的林既明呢?
张前的眼睛在屋子里寻找了好久,除了一片黑,还是一片黑。没有林既明。哪里都没有。
他所爱的人,又消失了吗?
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能够将屋子里家具的轮廓全部看清楚,张前的呼吸才缓缓恢复平静。
他晃了晃脑袋,用手搓了把脸,这才从梦魇中清醒。
他反应过来,他在自己的卧室里。他做噩梦了。
张前撑着沉重的脑袋,探身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林既明一小时前给他回了微信。
张前打开林既明的聊天界面,将林既明回复的消息又看了两遍。
Lin.JM:“我回家了,我爸带我回家的,没再发烧,放心吧。”
Lin.JM:“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Lin.JM:“我喜欢你,最喜欢你。我不会放弃的,我保证。”
看,他的人还在。还在这儿呢。
张前放下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的梦让他非常害怕,那滋味就好像溺水的人刚刚得救,骨头还冰冷着,缺过氧的肺还在忐忑。
张前自嘲地笑了笑。
林既明说他生气了,其实不全是。还有更贴切的说法——他大概是怕极了。他只是在林既明勉强装模做样而已。他必须把自己崩紧了。
他不敢影响林既明的情绪,不敢过多表露自己的不安。
张前并非自己吓唬自己。他这人心思细,敏感,想得多,不想都不行。他最近常常发现自己会搜索抑郁症的相关信息,他不自觉地会去看,控制不住。等他被新闻里那些骇人的词汇,类如“自杀”、“轻生”、“自残”等吓得一哆嗦,他才能回过神来。
张前长叹一口气,放下手机,摸着黑站起身。
他没有开大灯,只是走到书桌边,点开了桌上的台灯。
多小的一盏灯,光照范围只有一个小圈,连半张书桌都铺不亮堂。只有这点光,看起来居然比刚才完全的黑暗还要令人担心。
你看着它,看着它慢慢没电,慢慢变暗,慢慢收缩光亮的范围,而你知道,如果它再不充电,它总有某一刻,会突然灭掉。突然一下,无声无息,被黑暗抹杀。
张前在桌边站了一会儿,缓缓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红包,上头写着一个“喜”字。
是林既明过年的时候送给他的。
那人总是有新意,和他不一样。林既明性子挺皮的,很跳脱,非常可爱。他是个摇头摆尾的少年,有活灵活现的少年意气。张前知道的。
林既明是个小太阳。只是......现在小太阳被乌云遮住了而已。
张前把红包打开,里头装着林既明亲手画的书签。张前一直没舍得用。
张前的手指轻轻摸过林既明画的缩小版“人民币”,每一寸都摸过一遍,他又把书签反过来,目光珍重地看着背面的四个字——“光明前进”。
张前看了一会儿,把书签收回抽屉里,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戴的戒指。
“林既明......林既明......”张前喃喃地念着。
他知道自己今晚又睡不着了。现在才两点多。
外头传来动静,张前透过门缝,看见大厅的灯开了。应该是汪云起夜了。
汪云一定也发现了张前屋里的光,她怕张前在睡会吵醒他,但又不放心,于是没敲门,只是轻手轻脚地推开张前的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母子俩对上眼。
“小前?”汪云叹口气,把门推开,“你怎么不睡?”
汪云皱起眉:“你又要做题?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能熬夜,再说做题也得开大灯啊,再把眼睛熬坏了。”
汪云说着就要伸手去开大灯。
“别开大灯了。”张前说,“我没在做题。”
汪云愣了愣,要开灯的手顿住,她乘着台灯的光专门看了眼,张前桌上干干净净,的确没有摊开卷子或者练习册。
汪云想了想,说:“小前,我能进来吗?”
“嗯。”张前点点头,微微转了个身,面对汪云。
汪云走进来,在张前对面站下,注视着张前的脸:“怎么了?睡不着吗?”
张前实话实说:“做噩梦了。”
汪云没问他梦见了什么。道理很简单,既然是噩梦,不论记不记得,都没有再重复一次的必要。
汪云伸长手臂,用手顺了顺张前的后背:“没事,梦都是假的。”
“妈。”张前看了汪云一会儿,突然凑上前,搂住了汪云的腰。
张前有时候会做一些亲密动作,汪云渐渐习惯了,倒没有起初那么紧张,但今天晚上,好像有点不一样。
张前趴在汪云肚子上,侧脸贴着汪云的睡衣,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就那么抱着。
汪云心口又疼又软,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抓了下张前的后脑勺,小声问:“你怎么越来越会撒娇了?”
张前低低笑了下,还是没说话。
汪云心里明白一些。之前张前和她说过林既明的事,汪云知道那对张前影响有多大。
尤其是之前张前给她打电话,说过一句:“妈,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那句话说完,汪云哭了好长一会儿,她就是想哭,要哭的。
她知道她的张前又长大了。
喜欢一个人会让人成长,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温柔,更懂得珍惜。
恋爱之所以是人世间最为宝贵的东西之一,就是因为这样吧。
它没有血脉的渊源,没有利益的支撑,它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一种情感。
这东西听上去似乎可有可无,实际上没有恋爱人也的确能够生活,但只有爱上后才能体会——世界在他们眼中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更加弥足珍贵。
那个令你怦然心动的人,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教导你。他教会你很多,许你在岁月里更加丰沛,让你的思想更加温厚。
张前在因为林既明伤心。
张前在因为林既明成长。
因为林既明,他显现出了更多面,不能说好与不好,因为成长并非全是好的,它只是让人更完整,更真实。
比如现在。张前不再是以往那个懂事的儿子,他丢掉了一些东西,让原本更真切的暴露出来,从而学会了示弱,耍赖,撒娇,甚至有点蛮横。
汪云听到张前说:“妈,我不想睡觉,你陪陪我。”
他开口要她陪,没有体谅她明天还有工作,而现在已经是深夜。
这样的张前距离汪云更近了。汪云想了想,珍惜地要宠着他:“好啊,那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张前继续无赖。
“那你不睡觉,明天还想上学吗?要不要我给你请假?”汪云试探着问。
“不要。我要去学校。”张前说。
汪云笑笑:“那你明天上学没精神怎么办?”
张前又不说话了,但还是执拗地抱着汪云没放。
“我们去客厅看电影怎么样?”汪云提议道,“我再去切个果盘?”
“好。”张前仰起头,笑了。
但果盘是张前切的,最后他也只留了汪云不到一小时,三点刚过,他就把汪云撵回屋里睡觉去了。
张前到底还是那个张前。温柔的,内心坚定的。脆弱摇摆而过,只是让他脱掉顽固的铠甲,面对亲人,更柔软可爱了而已。
张前在屋里眼睁睁看着天亮,心想:“林既明,应该快回学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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