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前下车,自己撑着伞走了。
车里,林远征还是没有打火。
他很久没说话,林既明也一直不出声。
本来在父子俩之间横着一座火山,但张前这一顿莽撞表白,几句话乱七八糟,却又异常坚定,头铁得不怕大铡刀......
就像从天而降的大瀑布,轰隆隆地给火山淹了。
林远征发不出脾气了,林既明也顶不上嘴了。这父子俩不知道都在想什么,各自怀揣心思,在车里一前一后愣着神。
直到学校里人几乎全走空了,天色也暗了一个档儿,雨也重新下起来,林远征才终于打着火。
引擎声音挺大,林既明耳朵一惊,这才勉强动弹一下,像刚恢复知觉的植物人似的。
“爸。”林既明把头靠在窗户上,嗓子哑得厉害。
林远征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他是有多久,没听林既明用这种语气叫他了?
“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不是我能决定的。”林既明这样说。
林远征不吭声。
是啊,他当然知道。他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事业成功的优秀人士,当然懂道理,知道性向不是选择题,同性恋不是病。
他只是不愿意,不愿意林既明是同性恋。
他发现自己对林既明的关注太少了。他一直觉得他也是个苦情的角色,他和林既明一样痛苦,不敢迈步,甚至连关注都做得不敢出声。
可......他真的关注林既明了吗?不过是对内心懦弱的遮掩罢了。
他做到什么了?
就在刚才,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坐在他车里,细数林既明的优点,甚至说得他浑身发冷。
他关注什么了?他真的了解林既明吗?......他总在自以为是。对连桦,对林既明,对他自己。
“你......”林远征叹出了这辈子最长的一口气,“我们回家谈谈。”
林既明闭上眼睛,没答应,也没拒绝。
他就是觉得很累,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在殊死挣扎的那种累。
车开出去了,开往回家的方向。
过两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雨下得很大了,稀里哗啦在窗外吵着。头靠在窗边,林既明能感觉到雨珠打落在窗户上的震动,他的太阳穴也跟着一起跳。
“爸。”林既明又叫了林远征一声,“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
林既明小声,几乎自言自语:“怎么有人能这样呢?我就没想过还有这种人。”
是啊,张前怎么这样。
温暖,强大,无所畏惧,坦坦荡荡。
太阳还会害怕阴天。张前却一往无前,哪怕淋得浑身湿透。
而林既明还知道,张前的好,就是点名道姓,独一份儿单单给他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回到家,父子俩之间的气氛还是很紧张,压抑得厉害。
文姨一眼就看出不对劲,赶忙凑上去:“这是怎么了?”
林远征没回答,叹了口气,扭脸和林既明说:“跟我进卧室。”
他说完就自己先去卧室了。
文姨一脸担心地望着林既明。
“没事儿。”林既明呼出一口气,勉强朝文姨挤出个笑脸,“我早恋,被发现了。”
“啊?”文姨懵了。
林既明没心情多解释,抓起文姨的手拍了拍,朝林远征的卧室去。
他讨厌进林远征的屋子。说来可能没人信,家搬到这边多少年了,他一次都没进去过。
这真是第一次进。进门第一眼,林既明看见林远征床头上摆着一张连桦的照片。
他脸一拧,表情一秒钟僵硬。
林既明关上门,站在门边。
“能不能断?”林远征沉默片刻,开门见山。
“我想先弄明白一个问题。”林既明直勾勾看着林远征,“你是不满意我是同性恋,还是不满意我跟张前在一起?”
“这有什么区别吗?”林远征低喝。
“有区别。”林既明说,“如果你是不满意我是同性恋。”
他顿了顿:“实话告诉你,这个改不了。能选的话,我也不愿意。”
林既明:“道理你都知道,我就不重复了。”
林既明:“如果是因为同性恋,那想怎么骂想怎么打,都随便你。”
林既明咬了咬牙:“不管怎么说,你生了我,养了我,你有这个权利。”
林远征愣了愣,完全没想到林既明会说出这种话。
“但是。”林既明又说,“如果你是不满意我跟张前在一起,那你还是趁早省了吧。”
林远征要被气笑了:“什么意思?”
林既明很坦然地说:“字面意思。张前特别好,你没那个资格挑剔他。”
“你......”林远征手指隔空点了点林既明,“你真是出息了,马上高考,在这种关键时刻......”
林远征说不下去了。
是啊,高三了。但张前模拟考全校第一,而林既明的成绩突飞猛进,甚至进了全校前一百。
这俩孩子没有一个耽误学习的,还起了积极促进作用......从这一点上根本没法说,越说越来气。
“你......”林远征“你”了半晌,没“你”出什么东西来。
林远征沉默地看着林既明,没再说话。他很想爆炸,他不可能接受。但林既明现在这个态度——他是在承担。
林既明没有因为这件事而露怯,相反,正像张前说的,林既明很勇敢。
林远征突然感觉到,林既明虽然还倔着一身倒刺,但他长大了。比起之前那些撒性子的胡闹,他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了。
而林既明的变化,是因为张前。
这让林远征浑身难受,难受到需要在床边坐下:“你这是死不悔改了?”
“没做什么后悔事,哪来的悔改。”林既明回答。
林远征闭了闭眼:“你先出去。”
得让林既明先出去,不然他怕他控制不住身体里翻滚的火气。
“我还以为......你想揍我一顿呢。”林既明低声道,然后转身出去了。
林远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何尝不想揍林既明一顿?但他下不去手。为什么老子揍儿子还下不去手?因为林远征有亏欠,他不能。他没资格。
对啊,他有什么资格。
从林远征屋里出来,林既明回了自己卧室。
他一个大字将自己摔到床上,瞪着天花板发了半天愣。
很累,累得不想动弹。
但林既明还是摸出手机看了眼。
张前没找他,没打电话,没发消息。
林既明犹豫了很久,给张前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
“还生气啊......”林既明叹了口气。
林既明清楚张前为什么——他说自己有病,还拿这个事和林远征吵嘴。
张前太心疼他了,他那么说,就等于在张前心窝里戳刀子。
还有......林既明闭着眼睛想——张前什么时候出的柜啊?
就算张前的妈妈再开明,出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谓的“开明”,大多是面对别人的事,真临到自己头上,没几个能真“开明”。
肯定不容易。什么时候?他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林既明开始仔细地回想,从自己和张前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回想。
过完年那几天张前有点不对劲,但那股劲儿全用在自己身上,应该不是,那么......
林既明突然想到,他俩去参加化学竞赛那两天,张前像抹了胶一样,特别乐意粘着他,还诓他一起睡。
是那时候吧?是吧?
林既明拿不准。
那么早吗?
林既明撸了一把有些乱七八糟的头发,感觉心脏颤得厉害。
林既明扯着被子往脑袋上一扣,抓着手机,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的人型春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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