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张前、林既明、文姨,三人守在手术室门口。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医院雪白的墙,医生雪白的外套,都晃得人眼晕。
张前从来没有这样心慌过。
他需要用力咬紧牙关,用力抿着嘴唇,只有这样,他才能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紧张,不至于颤抖地大喘气。
一小时前,考完试,林既明站在教室门口接了个电话。医院打来的,是林远征的号码。
张前当时盯着林既明的脸,眼睁睁看见林既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然后林既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撑着地面就吐了。
张前吓得赶紧蹲下来,他搂住林既明,感觉到林既明急促的呼吸,还有止不住颤抖的身体。
这似曾相识,就像大年初一那天晚上,林既明目睹老徐跳楼,自残后的状态。
张前拿起林既明掉在地上的手机,听电话里的医生说林远征出事了。
张前什么也顾不上,周围有谁,同学们在说什么,所有都不重要。他将林既明紧紧抱在怀里,揉着人的头发,却心乱如麻,吭不出半个字。
最后还是郭晗羽先反应过来,拿着扫帚来收拾地面。等张前找回理智,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张前拖着林既明去了医院。
下车后飞奔到手术室,直到现在,张前和林既明肩并肩坐在医院走廊,林既明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张前抓着林既明的手,觉得掌心里是个冰块,怎么也捂不暖。捂了一路,甚至张前的手也变得很冷。
“手术中”的红色灯光不容忽视,张前抬头看一眼,心脏像是被针挑了那般疼。
张前担心林远征,更担心林既明。
林既明现在的状态很可怕。尤其在他看见文姨手里拿着一盒肉松卷的时候。
手术室里出来一名护士,张前立马站起来,上前询问:“情况怎么样?”
“放心,已经没事了。”护士说。
“刀口虽然深,但是没有伤到要害,手术很成功,接下来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护士看着张前,觉得这少年的长相讨人喜欢,于是又安抚道:“别担心,你爸爸的情况不严重,没什么问题。”
张前没心思解释自己不是林远征的儿子,只感觉五脏六腑刚刚归位,肚皮一沉,总算松下口气:“谢谢您。”
张前朝林既明那边看过去——林既明应该也听到了?林既明终于动了——他拿过一旁放着的肉松卷,打开盒子,开始吃。
林既明一口一口吃得飞快,却没有转头,也没出声。
倒是文姨,紧张地搓搓手,朝张前看过来。张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对文姨点了下头。
文姨抹掉眼角的泪,走到张前跟前:“同学,谢谢你了。天也晚了,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呢。”
张前抿着嘴巴,轻轻摇摇头。
现在让他离开林既明,不如找个人直接杀了他吧。
文姨估摸也是没心情,看张前不走,也没多说什么。她看得出来张前和林既明关系很好。
文姨转头看向林既明,一颗心疼坏了。林既明已经失去了妈妈,这又......他还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了。
文姨走到林既明跟前蹲下,望着林既明没有表情的脸,轻声说:“既明,你爸没事了。”
林既明还是不吭声,他像一台惨白的机器,机械地吃着肉松卷。
文姨眼神晃了晃,心里一阵发慌,甚至头皮发麻:“既明......”
张前走过去,将文姨扶起来:“阿姨,叔叔马上就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您照顾叔叔吧。我陪着林既明。”
“可是......”文姨在犹豫。
“没关系。”张前想再挤一个笑给文姨,但没挤出来。
张前到林既明身前蹲下,这时候林既明正好吃完了一整盒肉松卷
盒子空了,林既明便低头看着空盒子。
“林既明,我去给你买瓶水吧?”张前试探着问。
林既明还是没反应。
张前盯着林既明看了一会儿,尝试着从林既明手上拿走空盒子。林既明出乎意料地很乖,由着他拿。
张前把空盒子放到一边,刚想再说话,林既明忽然站了起来。
张前看了一眼林既明刚刚坐过的位置,眉头倏得蹙起。
张前也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抓过林既明的手擦了擦。
“林既明,你......”
身后手术室的红灯熄灭,门上传来动静,林远征要出来了。而张前的话还没说完,林既明却像一匹突然受惊的野马,撒腿就跑!
张前没拦住他,被狠狠撞了肩膀,几步踉跄,差点摔倒。
“林既明!”尽管在医院,张前还是下意识喊出了声。
但林既明闷头往外跑,什么也不理,像个疯子。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文姨急得直跺脚。
林远征的病床已经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她得留下来照顾林远征,可林既明明显不对劲!她又放不下心!
“阿姨你留下,我去!”张前话音没等撂实,立地拔腿去追林既明。
“哎,医院里别跑!”有护士在身后喊,可张前听不到了。
周遭的一切似乎全部褪去颜色,变成灰白,仅几秒钟,张前看不到林既明,连呼吸都成了煎熬。
林既明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张前头一回体会到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
林既明如果就这么失着魂跑出去,跑到马路上,横冲直撞……
张前不敢想。
他受不起。
张前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医院大门,他慌张地四处看,一眼看到对面刺目的红灯。
张前快速移动视线,终于找见蹲在路边的林既明。
那是他的林既明。蜷缩在那里,埋着头,像个生病的无助的小孩。
张前脑袋嗡一声,像被狠狠打了一锤。
幸好,幸好......幸好林既明停下了,没有继续跑。
马路上车来车往,车轮碾压的声音残酷地扎进张前耳朵里。
张前后怕得厉害,他大步冲上去,将林既明从地上拽起来,死死抱在怀里。
“林既明。”张前发现,林既明身子很软,几乎瘫在他怀中。
“林既明......”唤了两声后,张前的眼睛酸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才能哄一哄怀里的人,“林既明,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我是张前,我在呢,不怕了,都没事了。”张前的手一下一下抓林既明的后脑勺。
周围有人觉得奇怪,总是看他们,窃窃私语,顿住脚或者走开。但张前不在乎。此时此刻,世界万物似乎很渺茫,唯一重要的已经被他抱在怀中。
张前仔细倾听林既明的呼吸,听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
林既明的嗓音很哑,他喃喃地说:“我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张前不敢问地太快,他希望能竭尽全力耐心一些。他贴着林既明的耳朵,唇在林既明耳骨上轻轻碰了下。
“不要......”林既明还是没说清楚。但张前已经明白了。
张前抬头看了眼身后的医院:“我带你走,带你回家,好不好?”
——不要伤害,不要鲜血,不要那些可怕的记忆。不要再次失去。林既明在战栗地呐喊。他在求救。发不出声音的求救。
他想逃了。
怀里的林既明沉默了好长时间。他似乎是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用手抓住张前的衣服。
他又似乎是终于认出了张前的声音,压抑着反问:“张前?”
“嗯。是我,我在。”张前蹭了下林既明的脸颊。
将入夏的温度,林既明的脸却冰冷的。
“什么都别去想,现在我们回家好吗?”张前稍微放开林既明,捧着林既明的脸,让林既明和他对视,“好吗?”
只一眼,张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箭穿心。
林既明那脆弱的眼神,像某种濒死的小动物一样,狼狈,单薄,却又饱含复杂的痛苦。
张前忍不住,就站在人来车往的街边,在稀疏黯淡的灯影下,凑上前吻了下林既明的眼睛。
和他第一次主动吻林既明很像,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心脏如履薄冰,紧张得将要撑裂肋骨。只可惜不同的是,这个吻没有甜蜜。
张前的唇缝微微一抿,舌尖尝到一点咸味。这点味道几乎打碎了他,是他品尝过的滋味中,最难挨的一滴。
张前摸摸林既明的脸,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但他还是看着林既明,眼睛不敢撒开半分:“好吗?”
“好。”
下一秒,林既明闭上眼睛,再一次趴进张前怀里,如同找到了避风港。
张前揽着林既明的肩,往路口走了几步,打到一辆出租车,带着林既明上车。
司机转过脸问他们:“去哪?”
张前握住林既明的手:“长绫桥。”
林既明的手指在张前手心里微微一动。
张前侧过脸,见林既明仰着头,白皙的脖子无力拉长,那安静的喉结就像一道坎儿,横在他脖颈中间,似乎在波折他年轻的命运。
林既明的眼睫微微颤抖,睫毛卷曲上翘,仿佛一个个纤细的毛绒钩子,企图钓上窗外的半点光亮。
“没事了,马上到家了。”张前小声说,握紧林既明的手,“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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