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既明浑浑噩噩,脑子里乌糟糟的。
思维混乱地发散,没有逻辑章法,脑海里的场景切片一样变化,就像临死前飞快闪过的走马灯,他几乎要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
一会儿是妈妈,一会儿是林远征……学校,医院,曾经的家……警戒线,白色的布,尸体,血,刺目的刀光……一盒肉松卷......
林远征居然还记得肉松卷。
心脏被恐惧抓住,整个人仿佛卷进剧烈的漩涡中,无论多么竭力逃跑,都无法挣脱。
还有张前。
还有张前。
林既明看到,那些画面里还有张前。笑的张前,拥抱他的张前,吻他的张前……
张前拉着他的手下出租车,站在一排熟悉的丧殡用品店前。
店门口的一排花圈撕开视线,让林既明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张前付了钱关上车门,拉着他往前走。林既明这才发现,张前头一回下车没有和司机说谢谢。
他一定是又吓到张前了。
此时此刻他的脚步还是虚浮的,人像泡在泥沼里,身体没有力气,脚底酸软膨胀,像踩在泡沫上,那感觉很可怕,似乎下一秒泡沫就会碎掉,然后他会从高处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只有张前握着他的手是真实有力的。张前的手现在没那么温暖,有点凉,但掌心干燥,叩住他的力气不容置疑。
就这么拉着手一路走,林既明被张前拉进秘密基地,拉进熟悉的屋子,拉到床边坐下。
林既明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张前也被他带得不正常了,以至于斗战胜佛都不敢靠近他俩。
斗战胜佛可怜极了,碍于低压,把自己蜷在沙发缝里,特别委屈地缩成了一只一声不吭的球。
林既明盯着这窝囊球看了会儿,又去看张前。
他看见张前沉默着快速洗手,烧热水,又去柜子里找出医药箱。
然后张前走过来,把他拉起来。
张前解开林既明的运动裤腰带,很小心地把林既明的运动裤脱下来......
林既明忽然眨了下眼睛,找到自己干哑的声音:“......怎么?”
张前眉头紧皱着,表情难过又认真,就算他现在在脱林既明的裤子,这气氛下也不会产生什么旖旎暧昧的东西。
“你腿受伤了。”张前说,“你在医院坐的那个椅子,旁边支横出一个钉子头。”
林既明愣了愣,缓缓低下头,侧过腿看,这才发现自己腿弯的地方有一处伤口。创面不大,但有点深,凝着深红色的血痂。
林既明都不知道。他魂飞魄散,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钉子,不知道疼。
但张前发现了。因为张前一直看着他,关注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连同他坐过的椅子,连同椅子上一枚渺小的钉子,都在他的关注之内。
张前是那么细心,那么紧张。
“张前......”林既明忽然感觉胸口胀满。和先前那阵抽掉魂魄,身体空虚的滋味不同,他觉得自己快爆炸了,恨不得在张前的眼睛里四分五裂,片甲不留。
“坐下,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张前按着林既明的肩,让他再次坐到床上。
林既明很听话,乖乖坐下。
张前随后单膝跪在林既明脚边,打开医药箱,他给林既明消毒,眉头一直皱着。
怕林既明会疼,张前边消毒,边轻轻吹着气,他声音低沉:“这个应该需要打破伤风。”
林既明怔愣片刻,伸出手,用指腹去揉张前的眉心。
感觉到林既明的手在渐渐恢复温度,张前下意识呼出口气,给伤口贴上创可贴,然后抬起头,盯着林既明看,看了一会儿才小声问:“林既明,你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林既明顿了顿,“对不起,我又吓到你了。”
张前没说话,就是看着林既明,眼神深深的。
林既明咧了咧嘴,没能笑出来。张前撑起上身,手在林既明嘴角摸了一下。
林既明心口一滞——是啊,他不需要在张前面前逞能。他逞不赢,骗不过,张前也不愿意。
于是林既明又诚实地摇摇头:“不好。”
林既明垂下脑袋,嘴唇抖了抖,一句话软弱将破:“张前,我害怕。”
张前上前,单膝跪在床上,搂住林既明:“我知道,我在这儿呢。”
张前轻声说:“听我说,叔叔已经没事了,手术很成功,真的没事,什么都不会再发生,相信我。”
张前不敢想象林既明要多崩溃。
林既明是脆的。妈妈的离开给了他沉重的枷锁,始终折磨他,消耗他。
而林远征,林既明越是抵抗,越是挣扎,就证明他越在意。林远征是林既明在世界上唯一的、仅剩的亲人。
他再一无所有了。他才刚刚鼓起勇气,那么努力地想要往前走......想和林远征和好一点点。
尽管林既明不说,张前也知道他在别扭地期待今晚和林远征一起吃饭。
但寸善尺魔,老天爷最好捉弄人,林远征腹部那窟窿也捅在林既明身上,将他一下子捅穿了。突如其来,毫无防备。
多疼啊。
张前下巴抵着林既明的头,感受到林既明颤栗的情绪。张前吻过林既明的发旋:“难受就哭出来,别再憋着。”
张前说:“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们的家,我在这。”
张前:“我和秘密基地都是你的龟壳,你已经躲进来了。所以......”
张前微微弯下腰,摸摸林既明的脸:“所以没关系。”
林既明巴望张前,他眼底一片红,很快渗出泪水。
林既明哽住喉咙,视线越来越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张前伸出手掌,将林既明的几颗泪珠全部接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捧着。
吧嗒。吧嗒。
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张前的手心越来越沉。
不知道掉了多少滴,张前没有数,只觉得手臂发麻,而林既明的哭腔更像某种毒药,强势地在张前身体里发作,令张前窒息。
林既明突然从床上蹿了起来,像只绝望的豹子,他狠狠推了张前一把,将张前按在床上。
手心里的眼泪洒了。张前瞪着天花板。
林既明下一秒又跨上张前的腰,低头就是一个毫不讲理的吻。说是吻,不如说是疯狂的发泄。
因为过分大力的吸吮,张前的嘴唇很快失去知觉,然后林既明的舌尖怼进张前齿间,如同快要干死的鱼找到水源,求生一般攫取。
张前的舌头生疼,渐渐尝不出林既明嘴里的苦涩和咸味。可张前没有阻止,他没推开林既明,而是抱住林既明的后背,将人结实地压在自己身上。
这个暴力的吻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人几乎快喘不上气,林既明才起身。
林既明的手撑在张前耳边,低头看着张前,还在哭。
那眼中的泪水成滴砸下来,砸到张前脸上。其中一滴正好砸进张前眼睛里,张前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林既明的眼泪就顺着他的脸流下去,缓缓蜿蜒进耳廓。
张前静静看着这个用眼泪打湿自己眼眶的人,五脏六腑被一点点揉碎,他能听见内脏每一次破裂的声音。
林既明的胳膊突然卸了劲儿,他软绵绵地趴在张前身上:“我总是在后悔,我真的做错了好多。”
这轻轻的,带着抽噎的一句话。却堪比重击。
“我恨我妈。”林既明说,“我怨她,不论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要死。”
“可我慢慢发现,我没有资格埋怨她。任何人都有脆弱的权力。我既然爱她,就应该拯救她。是我不够了解她,不够关心她,没有让她感觉到温暖。所以她离开了,她用那样的离开惩罚我。”
张前闭上眼睛。
“我也怨我爸。”林既明继续说,“我逃避,我不敢面对。可事实告诉我,我的幼稚,让我又一次重蹈覆辙。”
“如果这次他......”林既明的脸埋进张前颈窝里,张前感觉到脖子上流下一行热乎乎的眼泪,“我会再一次被抛弃,被那样惩罚。”
“不会的,真的不会。”张前捉住林既明的脑袋,轻轻吻他的额头。
“你相信我吗?相信我,什么事都没有。”张前只能一句一句这样安抚,他甚至抠不到一个合理体贴的词。
“我好难受。”林既明的手紧紧抓住床单,“张前......我害怕。”
林既明颤抖地说:“我这样,我......我现在很想也捅自己一刀,真的。我......”
我有病。
“林既明。”张前突然打断他,张前盯着林既明下巴上的疤痕看。
——这是他第一次伤害自己。用疼痛和伤口安慰自己。
张前仰起头,去吻林既明下巴上的疤:“我喜欢这个疤。”
张前很认真,竟然认真得有些郑重:“我喜欢你的一切,全部,包括这个疤。你听见了吗?”
林既明眼眶滚烫,他瞪着张前,努力瞪着,似乎发呆一般重复着:“全部?包括这个疤?”
“是。”张前肯定道。
林既明狠狠咬了下舌尖,疼痛刺激他的意识,让他不至于疯掉。
他怕了自己了。他此时深刻地感觉到一种病态——他想要把身下的人硬生生按进自己骨血里,锁起来,永远锁起来!
张前全都知道了。
包括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不需要解释,不用猜测,林既明确定张前什么都知道了。
张前总是在他背后做很多事,总是。早早就做。
而现在,张前再一次不厌倦,不嫌弃,温柔地对他说“喜欢”。
林既明狠狠抱住张前,终于哭出了声音。
他哭得很压抑,声音低沉,竭力咆哮,嘶吼……一声一声,震荡张前的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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