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条件有限，张前和林既明这顿午饭只能在窗台边上站着吃。
这一下午张前都陪林既明待在医院，期间警察来过，刘总的妻子也来了。
林远征和刘总的妻子说了几句，女人一直在哭，哭得要找不见眼睛。
林既明在边上听着，听到林远征说，他不想追究刘总的责任，虽然检察院的判决不会受到多大影响，但他会尽可能帮助刘总的妻儿。
刘总妻子一走，林既明就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做？”
以德报怨，从来不是林远征的性格。这点林既明是了解的。
林远征刚打上吊瓶，眼睛盯着滴液，一滴一滴地看：“老刘和我一起创业，我多少明白他一些。他也是想让家里过上好日子......也犯了错。”
话没说透，但这两个“也”，其中有些不言而喻的滋味，直戳林既明脊梁骨。
林既明别开脸，没再和林远征说话。
林远征倒也出奇地老实。比如张前一下午都在外头，林远征却没再提任何跟张前有关的话茬。
林既明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当他受了伤，没精神，也不愿意多想。
直到傍晚五点多，文姨带着三个保温盒过来，林既明和张前才完成了交班。
两人还是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吃了几口，林既明又和文姨多说了几句，天就已经擦黑了。
林既明和张前一起走出医院。
春末将入夏，就算是夜晚，空气里也很闷。今晚没有风。
早上出门前已经安排好了斗战胜佛的猫砂猫粮，所以，张前直接把林既明送回了家。
站在林既明家门口，张前不太想走。
林远征那边情况已经稳定，文姨找了个看护守夜，晚上不用再陪着，晚点就会回家陪林既明，可是......
张前不放心。
林既明一眼看出张前的惦记，那心脏就一会儿浮一会儿沉。
——林既明喜欢张前牵挂他。他非常需要张前。他离不开张前。他恨不得把张前绑在身上。
但太自私了。他没有给张前美好的感情，这点林既明一直心知肚明。
退一步吧。如果换个人，或者没有他，那张前现在......一定不是眼前的样子。
——脸色不好，有黑眼圈，担心忧虑。
是他拖得张前。他拖累的。
林既明叹口气：“文姨今晚回来。”
“我知道。”张前笑了笑。
有时候，牵念是把双刃剑。温暖会抚慰人心，也会给人负担。
对于林既明，过多的温柔可能是暴力。
张前能感觉到，林既明面对他的卑微。卑微这种词，他不希望出现在林既明身上。
张前对上林既明的眼睛，微微抿着嘴唇。
两个聪明人，一个眼神就全看透了。
张前说：“那我回家了。”
“好。”林既明点头。
张前顿了顿脚，拉过林既明进怀里抱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
不过这个晚上，张前到底是没忍住，又给林既明拨了个视频通话。
林既明当时刚洗完澡，头发蓬松，穿着一件干净的白体恤，皮肤淡淡泛红，还有一双眼睛，隐约氤氲着水汽。
手机摄像头不行。但张前还是一眼看得心疼。
他就没舍得挂。
他不提，林既明也不提，俩人就这么通着视频，窝在床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直到迷迷糊糊，不知道谁先睡着了。
第二天林既明白天没上学，但晚自习去了。
他去也不为别的。他虽然这段时间发狠学习，但林远征还在病房躺着，这情况下，他实在没多少心力。
他就是来看张前的。看一眼，舒服点。像病人吃药一样。
见林既明过来，郭晗羽好悬没扑他身上，搂他哭一顿。
大庭广众，哭自然是没法哭了，郭晗羽就眼圈通红，干瞪林既明半天不说话。
林既明受不来他这阵仗，一巴掌无情地拍到郭晗羽脑门，把这颗倒霉催的头推远了点。
老江知道林既明家出事，见林既明来上晚自习，就专门把林既明叫到走廊里说了几句，话不多，重在安慰。
老江真的是个好老师，除了贴心，更重要的是懂学生。
他嘴很紧，郭晗羽和张前也不会说，所以班里没人知道林既明家里的事，大家都以为林既明只是单纯的身体不舒服。
比如周雯这样乐操心的，还专门送了林既明一盒治肠胃炎的药。
林既明拿着药盒不知道说什么，谢过周雯后坐在位置上发愣。
张前搁后头轻轻戳了下林既明的肩膀。
“嗯？”林既明转过头。
张前从桌兜里掏出一盒999感冒灵：“班长也给我送了一盒温暖。”
张前小声说：“我的请假理由不是发烧么，所以她就送了这个。”
张前笑了下：“我俩一起骗人了。”
林既明一愣，微微低下头，嘴角轻轻挑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眼中某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在涌动。
三节自习课，林既明只做了两张英语卷子，然后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睡得死沉，竟然连下课铃都没有听见，更不要提大家下自习的动静。
林既明是因为胳膊疼才醒的。被他自己的脑袋压得，麻透了又开始疼，疼得像针扎。
“嘶......”林既明困难地晃晃脖子，左手握着右手腕，撒眼一看，愣了。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醒了？”
原来还有一个人，就是林既明身后的张前。
张前拉上书包拉环，起身走了两步，刮着林既明的桌边坐下。
张前抓过林既明的胳膊，一下一下用指腹揉压。
“哎疼......”林既明拧巴脸。
“忍一忍。”张前哄着人说，“一会儿就好。”
林既明默了默，回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怪不得教室里走空了，晚自习下课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怎么不叫我啊？”林既明撇撇嘴。
“你睡得特别熟，我就没舍得。”张前说。
林既明这两天都没睡好，这一下睡得连下课铃都听不见，张前哪舍得叫。班级人全走光了，他本来是想坐去郭晗羽的位置，把人抱怀里，好让林既明躺舒服点，可惜林既明先醒了。
“可再晚校门就锁了。”林既明说。
“锁呗。”张前低头，在林既明手背上亲一口，“大不了翻墙，又不是没翻过。”
张前过生日那晚，两人就是翻墙进学校的。
想到那些欢喜的记忆，林既明感觉突然泡在温泉里，精神懒洋洋，很舒服。
这是从知道林远征出事开始，他头一回感觉到真正的舒服。
没有提心吊胆，没有紧张难过。这一刻很自然。就像这春末的夜晚。一阵不暖不热的风吹过来，撩起教室淡蓝色的窗帘。
林既明扬起脑袋，微微眯了下眼。仿佛对面的张前是什么精美的景色，需要凝眸注视。
“亲一个吧。”林既明说。
张前嘴上之前被他磕的口子还没好，林既明便盯着那破口看，感觉那像一朵极其渺小的花。
张前俯下身，一手叩住林既明的后脑勺，把人往前托，温柔地吻上去。
一个吻结束，林既明咂了下嘴巴，他舌头在口腔里转了转，拨弄一块暖暖的奶糖：“唔......”
林既明眨巴眼：“你在吃奶糖啊。”
张前笑笑：“嗯。现在给你吃了。”
最后两人还是赶上了门卫下班，没有翻墙，从学校正门走了出去。
这一晚林既明回家睡了个好觉，那是奶香奶香的梦，沉甸甸，温柔淡淡的，很甜。
接下来一周，林远征的伤慢慢好了起来。
林既明每天晚上下课都会去医院，张前也不上晚自习，就一个人去秘密基地，喂斗战胜佛，然后写作业。
等他作业写完，就去医院门口接林既明，把林既明送回家。
上次模拟考的成绩已经下来了，张前总分全校第三，而林既明的成绩又有所上升。
林既明没考进年级前三十，但他考进了年级前五十，下次考试，就可以坐在张前隔壁考场了。
虽然高三以后，有不少学生的成绩会出现很大飞跃，尤其是理科，不算什么很意外的事情，但林既明的进步还是让人惊喜。
老江不用说，妥妥夸了林既明一通。张前自然也是开心的，只是每天望着林既明学习的背影，心底总有种隐约的担忧。
这天大课间下课，郭晗羽去文科班给宫兆鑫送吃的，出来搁走廊碰上张前，俩人一起往回走。
张前刚去过超市，郭晗羽眼见他手上提着袋子，袋子里装了两瓶橙汁，还有一条德芙巧克力。
郭晗羽朝袋子抬抬下巴：“给明哥买的？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啊？”
“他有点困，想趴着睡会儿。”
“哦。”
“哎，叔叔是这周末出院吧？”郭晗羽问。
“嗯，是。”张前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是下周一参加科技大自招吧？”
“对。”张前又应着。
郭晗羽看着张前，皱起眉。
张前虽然平时话也不多，但这么挤牙膏式的聊天，一个字一个字磕，实在不像他。
张前有心事。
郭晗羽耐不住要问：“你怎么了？有事？”
“倒也没什么。”张前垂下眼睛，“就是有点担心林既明。”
“啊......”郭晗羽想了想，“还好吧，你就是心思重。”
郭晗羽：“虽然叔叔出事影响了他，但这几天看他状态已经好很多了。”
郭晗羽顿了顿：“马上科技大自招，他这两天学习也特别努力。我觉得......没事了吧？”
张前沉默片刻，喃喃自语：“是吗？”
就像郭晗羽说的，林既明这几天非常努力，在医院守着林远征也没耽误复习，晚上回家又熬夜做题，都是为了科技大自招。
林既明挺上火的，几天功夫，嘴起了两个泡，吃东西就疼，净喝粥，人眼见瘦了一圈。
他把自己逼太紧了。
弦拉得太紧不是好事，崩到极紧的弦让人害怕。
张前或许是杞人忧天，他总觉得，有某些东西埋在深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让一切崩塌。
郭晗羽不懂张前在担心什么，只是单纯地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郭晗羽“啪”一声双手合十：“老天保佑一切顺利，我们都能考上名牌大学，开开心心！”
他这祈祷又直又正，很可爱，很美好。
张前笑了声，点点头：“嗯，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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