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傅林声梳洗完毕坐在铜镜前，摩搓着刚摘下来的珊瑚耳坠。这面镜子是她初次搬到穆府的时候她自己去挑的。
望着镜子里面容姣好的自己，感慨父亲的无奈之举。
兰舟仰躺在床铺上，因为梦魇而神色不安。
傅林声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她前几天有一晚说不要一起睡，第二天再睡在一起时就开始做噩梦。
服侍的婢女拿来干净的湿帕子，傅林声走过来帮兰舟擦汗，婢女在一旁端着水小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前个晚上兰姑娘独自一人被什么吓到了。”
冷汗津津的兰舟憋着气，不住地回忆起那天晚上夜探媪下庄时的场景。
媪下庄坐落于宁城南面，举目望去，只有一扇极小的门，又不像门，几乎得蜷缩着身子才能挤进去。
兰舟眼睛一亮：“狗洞！”
这个她拿手啊！她环顾四周，没找到架子。
“怎么没有晾衣架？”
系统：“荒郊野外有一个晾衣架的话，我建议你赶紧撤。”
媪下庄的围墙又高又厚，碎石铺就的甬道贯穿各个院落。院子每一处都栽了树，遮天蔽日，从远处看就像用墙围住了一片森林。
挤进去的时候骨头像生长痛一样，细细麻麻的疼，挣又挣不脱，挤又挤不进，活生生把人拉长了。
兰舟费劲地把腿也收进来，伸手捡起临出门前顺来的匕首，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环境，确认没什么危险便直起身准备进去。
突然，她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浓重的铁锈味，刺鼻的腐烂气息，像放了好几年的腐肉，被淋上各种血浆的味道，还掺了粪便，令人作呕。
她跪地抚上砖石，暗红色的痕迹藏在沟壑中，在岁月中留了下来。
月黑雁飞高，树林里簌簌作响，黑色的物体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跟前。
观察地砖纹路的兰舟感觉不对，迅速抬头。
忽地，对上一双骇人的眼睛！
布满血丝的眼球像放置已久的齿轮，缓慢转动，随着喷出的气体，发出低低的喘息。
野狗喘着粗气，对活生生的“肉”颇感兴趣，口水垂涎，黏腻，恶臭。
兰舟在它暴起的前一刻贴紧墙壁，野狗咆哮着飞扑，它不懂躲避，直面而来，被兰舟慌乱刺中，又没有丝毫停顿地继续迎上。
温热的血溅在地上，兰舟毫无躲避的空间，立马闪身滚到草丛，却被刺破了胳膊。
“这是什么！”
来不及细看，野狗已经到了跟前，她一脚狠踹在其头部，不做停留抓住旁边大树的树枝，翻身上树。
太恐怖了，兰舟心有余悸，刚刚她连骨灰盒什么颜色都想好了。
眼看眼睛越来越多，无数野狗寻味而来，兰舟只能借助墙壁和剑，蹬在树枝上作为借力点，飞身到墙壁上。
在跳下去前，她看了眼墙角聚集的野狗群，渗人的眼睛是烂掉的树根，有着灰白的纹路。
抽了丝的蚕蛹了无生趣，白丝充斥着大脑，脑髓里都是扯不断的残丝，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每每回忆起那双眼睛，她都怕的睡不着。
苏昀中从瑶洲赶回来的那天，恰逢梅雨，一路舟车劳顿，衣角都透着疲惫。
兰舟见到的，就是湿漉漉来看望她的苏昀中。蓝色的衣衫与雨天颇为相符，一踏进门就对着半倚在榻上的姑娘笑。
“兰姑娘，好久不见。”苏昀中从怀中掏出干净的木盒，献宝似的捧给没什么精神的兰舟，“这是贵妃娘娘独爱的月娥染，是一种奇香，可以使人心宁神安。”
兰舟抬眸接过，檀木盒中装着褐色的粉末，稍微靠近一点就可以闻见阵阵香味。
花木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
“来，我给你点上。”兰舟披着白色外衫半倚在靠窗的榻上，由于睡眠不足脸色奇差，苏昀中坐在榻边，捧来一个香炉，用勺子舀起一勺香，轻轻倒进去些许。
缭绕的香沾着湿气，在光怪陆离的梦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其实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不想让他的期待落空。
“一定要苏昀中也一起去吗？”
系统默认了，兰舟叹口气，再不忍心也得完成任务。
系统与宿主意识相连，很多时候祂能够感受到强大的愤怒和怨念，祂也一直以为这仅仅来自于她。
晚饭只有兰舟和苏昀中两个人吃，傅林声有事外出了。她借此机会提出请求：“昀中，我前几日去郊游，路过一个地方，好生阴森，我想去看看又不敢，你可以陪我吗？”
苏昀中柔声答应：“好，在什么地方？”
“在城南那边。”
兰舟说完明显感觉到旁边人吃饭的动作停了一瞬，又恢复如常：“什么时候去？”
“明天吧？”她迫切地想要完成任务，也相信他。
“明天啊……”苏昀中夹了一筷子青菜，“明天我可能没空，你一定要去吗？”
“嗯，我想去。”兰舟咬着筷子尖，泪光盈盈，“你不能陪我去吗？”
黛眉秋水也不过如此。
苏昀中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出来，一边摇头一边拿筷子狠狠戳着青菜。
月娥染还是有点用的，兰舟难得睡了个好觉。
自从到这个世界以来，一向爱睡懒觉的兰舟开始恐惧睡觉。因为她害怕做梦。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感觉会与世界脱离，害怕闭上眼睛就会重回到失去他们的那一刻，害怕闭上眼睛就看到他们惨死的模样，害怕闭上眼睛又变成孤身一人。
无时无刻她都在控制不住地回忆过去，看到苏昀中因为不会拒绝自己而纠结，会下意识戳碗里的菜，思绪总被相似的情景牵动。
她想，自己果然不是一个理智的人。
她想起来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苏昀中，那一刻他眼里的情绪是什么呢？有没有一丝惊喜？相处的时间明明不长，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昀中，你已经死去三个月了。
苏昀中回府后直接进了书房，闭门不出，下人们被勒令不准靠近。他一个人在里面待到天亮。
兰舟第二天早早地就起床，不是为了梳妆，而是趁所有人还在睡梦中，溜出穆府。穆春鹤原本给她指配了两个婢女，被她百般拒绝才作罢，否则她现在没办法自由活动。
她一路小跑来到宁城偏北的一家打铁铺，里头的工人早已等候多时，拿出一盒东西给她：“给。”
兰舟打开一看，非常满意，把剩下的钱付了，又悄无声息地跑回了穆府，等待苏昀中的到来。
午饭过后，苏昀中还没来，倒是来了个小厮，见了兰舟就行礼：“兰姑娘，我们少爷让我给您带个话，说今天之事恐怕不能如约，请您别等了。”
系统哦哟一声，调侃：“你看怕了吧？”
兰舟没说话，等小厮走了，打开拿回来的盒子，寒光一闪，盒子里的鸳鸯钺就到了她手里。
这鸳鸯钺适合近战，曾经在道观里看一位师傅耍过，兰舟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撒泼打滚求来了人教她。
一一认过鹿角蛇身熊背凤眼鱼尾，她也算拥有了自己的兵器。
系统有股不妙的预感：“你不会还想一个人去吧？”
事实证明系统的猜想是对的。
进入梅雨季的宁城透着潮湿的土腥味，兰舟别着鸳鸯钺，不断深呼吸，以此缓解自己的紧张。
这次她没有选择从洞口进入，而是利用带来的绳索，上了围墙。
庄子静的不像养了野狗，看样子苏坤下了很大的功夫豢养。
今天她才观察到很多野狗都养在屋子里，只有少数分散在院子里，那天血腥味把院子里的狗引来了，所以她才会被围攻。
这次她有了先见之明，先去另一个院子的房梁上扔下涂了药的生肉，再故意绕转四周泼上很多掺药的鸡血，制造动静把狗吸引过去，最后溜到反方向的院子下去。
各个院子里的野狗都聚集在最远的地方，剩下的几只兰舟握着鸳鸯钺，竟然都没遇上。
她绕到庄子中间，这里有宋檀说的房间，她翻身到树上，精神高度紧绷。
忽然听到一阵马蹄，来人急促的脚步惹得野狗骚乱，狂吠着扑上去。
兰舟正聚精会神地准备隐蔽，又见野狗纷纷嚎叫，开始慢慢后退，仿佛被什么逼退。
这让她瞬间恐惧起来，能让野狗畏惧的只有主人，也就是说，来人很可能是苏坤！
地上的影子被烛火拉得修长，一步一步往这里走。
兰舟与树干紧紧贴合，黑色夜行衣帮助她隐藏在树上。
人影越来越近，在她发抖之前，一道声音把她理智唤回：“阿舟！”
兰舟怔住：“你不是不来吗？”
苏昀中衣衫不整，白色的衣服下摆沾满尘土，玉冠稍偏头发凌乱，是疾驰时的风捣毁的，他担忧地张开双臂：“快下来。”
往下跳的时候，兰舟什么也没想，紧张的神经一放松，脑子里便空白一片。
苏昀中的身上有股奇香，很熟悉，她感觉世界的声音很远。跟晚上做梦一样，她害怕这种感觉，不踏实。
“我去穆府找你，你不在，我就知道你来这了。”
兰舟没有被冲昏头脑，哪怕脑子还没清楚就非常警惕地退开他的怀抱。
苏昀中刚想安慰，怀里突然空了，他聪明，稍微想了想就猜到了原因。
“临走前，傅先生告诉我了，你是起义军。”
这句话无疑五雷轰顶，兰舟狂骂系统傅先生是不是有病，哪有自爆的！
面上还是冷静的：“什么意思？”
苏昀中长长地叹了口气，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眉眼，在微弱的烛光中他的轮廓开始模糊，直到他说：“我也是。”
衣袍白如雪，在大片封闭黑暗的庄子里截然不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厮杀留下的血迹，独立在这中间的苏昀中把头低了下去。
兰舟伸手把他的玉冠扶正，听到了他的叹息。
层层夜幕都挡不住那声叹息。
“窝囊透了。”
中秋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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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白衣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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