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黎话刚落,屋门被猛然推开,那疯女人直愣愣地端了两杯还冒着白烟的热茶冲了进来,她目光含悦,将茶捧给秦黎,“姑娘,听说你能救我儿子,他是不是快好了?”
秦黎抿口茶,温和道:“是,我既然答应了能给小公子瞧病,自然说到做到。”
她看着那妇人惊喜的表情,眸光却转向胡原,又接道:“今日天已沉了,我想在府中留宿一宿,给小公子煎些药,顺便听大人跟我细细讲讲通州仓的事,夫人能否准允?”
那妇人兴奋点头,“你住你住,我家可大了,你想住哪间就住哪间。”
秦黎来通州时,没想到这般顺利,先行找了个客栈,将长剑包裹等放了进去。
她现在要回头去取,刚走到客栈的楼梯上,那小二喊道:“贵客,店里刚到了些新鲜的松江鲈鱼,您要尝一尝吗?”
秦黎下意识回头望了眼谢曜灵,就差问出句,“你吃吗?”
可话到嘴边又赶忙刹住,再意识到自己已一天未进食了,便道:“那就做好送到房间里来吧,要两副碗筷。”
秦黎倚窗看着外面暗得滴墨的天气,她寂寂道:“胡原说除了我,找他的人很多,你觉得还有谁?”
“作恶者、受害者、澄清者、旁观者,数不胜数。”谢曜灵答。
秦黎道:“是啊,你先帮我在医书上寻副温心养身的方子给他,待我回京,便去求师傅给小公子瞧瞧,只是望他能出来为顾家说句公道话吧,大家都何其无辜。”
“欠我的书,别想赖着,还得翻给我看。”
秦黎转头鄙他一眼,“少不了你的。”
随之一股鲜香扑鼻,果然转瞬,小二已将鱼端了上来,他麻利地将两双碗筷分置两侧,也没好奇这位小姐有什么用餐上的癖好,转身就合门走了。
秦黎坐下拨弄着鱼,谢曜灵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对面。
二人相处多天,秦黎早已习惯在桌旁为谢曜灵添上一副碗筷,哪怕明知他无法真正执箸,她权当与他共享一份烟火气,不至于让他觉得已离人间。
她用了几口,却觉得面上浮幽,一股炙热的目光烧得她无所遁形,她只得走到镜子旁,看妆容是否有失,然镜中人形样如昨,没有半分不妥。
她看着镜中的空无,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谢曜灵被她这一问惊得一怔,竟未发现自己已如此频繁地将目光投向她,已让她察觉。
他昨夜无意间瞥见的那句“慕卿”仿佛在心尖缠绕成结,越是想要忽略,便越发不由自主地去关注她的举动。
随之那份爱慕的缘由也有两分明晰了。
她总是美的,明艳得像春日盛开的海棠,一颦一笑也让人留连。
美人谁能不喜?
他瞧见秦黎回头,脸上的形廓不能如之前那般变换,只得飞速将目光移开,“想什么呢,小姑娘,我看的是鱼,想尝尝而已,我这天天跟着你,你就算是朵花,我也早腻了。”
他狡辩道。
话说完,秦黎发现他身上的光廓看着不再隐隐透明,在光线暗淡的屋中,更像是有了实感。
她不再追问什么盯与否的事,反将她碗中的鱼递过去,“我替你尝,你先把刺给我挑了。”
谢曜灵愣住,他摆出自己不甚现五指的手,荧光忽明忽暗,“不知大小姐怎么觉得我能拿起筷子呢?”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还将我这丑姑娘看腻了,不如早日脱离苦海,远走高飞去吧。”秦黎讽道。
“谁说你丑了,我不是夸你好看吗……”
秦黎见谢曜灵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顿时忍俊不禁。
外头狂风骤起,乍然将客栈几扇未合严实的窗子吹得砰然打开,寒气瞬间涌入。
秦黎背着包袱,左手拿着那柄在她上京府中墙角挂着的长剑,在小二“怕有大雪”的挽留声中,出了门。
在屋中歇息了一阵,再出来时,天色已近夜幕梢头。
摆摊的小贩们忙着收拾摊位,匆匆准备离去,街上人星寥寥,偶有几盏灯笼摇曳在风中,映出斑斓的光影,显得愈发冷清。
她拐过街角,巷子里却没有寂静下来,那些背井离乡、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仍坐在原处,衣衫褴褛、目光无神、愣愣怔怔。
江南和西南都遭了灾,通州本是富庶地,以为来此便能讨了生路的。
可谁知,一叶落而天下秋,物与物无际,生与死无端,谁能幸免?
她掏出几粒碎银,送了过去,只当安抚。
秦黎快步走到胡原家门口,却见那白日里劲勇肃然的四名守卫俱都没了身影。
冷风啸啸,酝酿一天的大雪终于落了下来,轻飘飘的,沾了地就瞬时消失不见。
她伸手欲推开大门,指尖才轻轻触及,那原本虚掩的门却被一阵狂风卷过,摇摇晃晃,似有些不堪重负般,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院中无光又静。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窜入秦黎鼻中。
她向前艰难地挪动着,每隔两步就能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
松树下,小亭边,圆井旁,鲜血沿着树枝漫了一地,鲜血顺着手指如珠溅玉盘般滴在井水之中,滴答滴答。
秦黎浑身冷僵,步履渐疾,越走越快,朝后屋奔去,飘摇的雪花在她脚边盘旋。
黑暗中,只一抹烛光微恍。
小公子的屋门大开。
秦黎迈步进去,映着那一星破碎的火光,她先看到那道士被一刀封颈,倒在里屋门口,手上拿的幢幡上那句“可批祸福”中的福字已被红血染没,白茫一点。
再往里走,秦黎只觉脚下愈发黏腻,那刺鼻的腥气扑面而来,浓烈得让人窒息,她凑近一看,只见胡原夫妇二人倒伏在床上,紧紧抱着小公子,两人背上皆被划开数道深深的伤口,像满山的丘壑,遍布得触目惊心,二人身体里的血早已流干了,将床褥浸透。
秦黎心头一颤,手不由得颤抖着伸向小公子的鼻前,却触及不到一丝温暖。
园里的枯枝随风摇曳,发出阵阵诡异的窸窣声,萦萦荡荡,如游魂轻吟般在寒风中回响,声声凄切。
秦黎只觉胸中一阵翻涌,恶心感席卷而来,她猛然冲向屋外,想逃离这血腥的地狱,却不料脚下一绊,撞在门槛上,身子一踉跄,几乎扑倒在地。她勉力在大雪站起,双膝却发软无力,不由得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朦胧的厚雪搭在她的肩头,秦黎悲痛如注,泪水在眼中打转,她手中长剑铿锵一声插进地里,剑身微颤,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喃喃道:“是我害死了他们。”
“是我……害死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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