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并非来自实物,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像是死亡的吐息直接穿透了皮肉,浸入骨髓。季辞感觉自己不是在行走,而是漂浮在一片粘稠的、黑暗的沼泽里。视觉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边无际的阴冷和仿佛来自深渊的窃窃私语,它们钻入耳膜,搅动着理智。
他手中的玉符散发出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这暖意是他与阳间最后的、脆弱的联系。
然后,他“感觉”到了她。
不是看到,也不是听到,是一种更深层的感知。季词,那个缚于他身后的灵,此刻不再是模糊的寒意,而是化作了一道清晰、冰冷、却异常活跃的激流。她仿佛鱼儿入了水,在这片纯粹的阴性能量中舒展开来。那股原本针对他的、带着恨意的躁动,此刻完全转向了这座宅邸深处的某个存在——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他不由自主地被这股力量推着向前。脚步虚浮,踩在什么上面毫无实感,只觉得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重,低语声逐渐变成了清晰的、充满怨毒的哭泣和狞笑。
突然,前方黑暗中,一点惨绿的光晕亮起。
光晕迅速扩大,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人形。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长发披散,衣衫褴褛,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她的脸是一片空白,没有五官,但季辞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锥心刺骨的怨恨和悲伤,如同实质的针,刺向他的灵魂。
厉鬼!
那女鬼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周围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她猛地朝季辞扑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惨绿的残影。
季辞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似乎被冻结了。他眼睁睁看着那充满死气的阴影逼近,死亡的冰冷几乎要触及他的鼻尖——
就在这一刹那!
他身后的冰冷激流猛地爆发了!
不是阻挡,而是……吞噬。
一道更深邃、更纯粹的黑暗自季辞身后席卷而出,并非扩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精准地迎上了那道惨绿的鬼影。没有巨响,没有碰撞的光华,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又瞬间消融的细微声响。
那女鬼扑来的动作猛地僵住,她发出的尖啸变成了短促而惊恐的哀鸣。她身上的惨绿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收缩,像是被那深邃的黑暗贪婪地吸食、吞没。她扭曲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最终,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失在季辞面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周围的黑暗似乎都淡薄了几分,那刺骨的阴冷和怨毒的耳语也骤然减弱。季辞僵立在原地,心脏后知后觉地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结束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
身后依旧空无一物,但他能“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灵魂——季词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清晰。她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恨意,更像是一个……刚刚饱餐一顿的存在,散发着一种餍足而慵懒的、却更加危险的气息。那股吞噬了厉鬼的力量并未完全平息,还在她周围缓缓流转,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她“吃”掉了那个厉鬼。
这个认知让季辞遍体生寒。他一直知道她不同寻常,但直到此刻,才直观地感受到她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地面。在女鬼消失的地方,似乎有一点微光闪烁。他强忍着恐惧和不适,挪动僵硬的脚步,蹲下身。
那是一小块残缺的玉佩,边缘焦黑,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只剩下小半截,上面依稀有模糊的刻痕,似乎是个“林”字,却又被什么利器划了一道,显得支离破碎。他将这残玉捡起,入手冰凉,却奇异地没有阴邪之感,反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几乎是同时,他感到季词的气息波动了一下,对这残玉流露出一丝……难以分辨的、类似“疑惑”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饱食后的冷漠。
季辞将残玉紧紧攥在手心,这或许是林家惨案唯一的线索。他不敢再在此地久留,凭借着体内阴气与外界环境微妙的平衡,以及季词那无声的、却明显带着威慑力的存在,他沿着来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外摸索。
来时觉得漫长无比的路径,回去时却似乎顺畅了许多。那些盘踞在角落里的弱小游魂,在感受到季词身上散发出的、属于更强存在的残余气息时,都惊恐地退避开来。
当他终于再次看到那扇被他推开的、通往外界的大门缝隙时,几乎要落下泪来。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此刻显得无比珍贵。
他踉跄着冲出林府大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却让他感到一种重回人间的恍惚。街道依旧空无一人,死寂一片,但至少,不再是府内那种令人绝望的黑暗。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回头望向那栋如同巨兽蛰伏的宅邸。黑气似乎比来时淡了一些,但那份不祥的底蕴并未消失。
季词……她安静了下来,重新化为一道沉寂的、冰冷的影子,贴附在他身后。但季辞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亲眼见识了她的力量,那种直接吞噬厉鬼的、蛮横而恐怖的方式。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半块残破的玉佩。林家的厉鬼为何独独留下这个?上面的划痕又代表了什么?季词刚才那一瞬间的疑惑,又是因为什么?
更重要的是,家族派他来,真的仅仅是为了让他当“诱饵”,探查情报吗?他们是否……早就预料到,或者,希望看到季词的“出手”?
无数的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一起,化作更深的迷茫与不安。
他握紧残玉,最后看了一眼死寂的林府,转身,步履蹒跚地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
在他身后,林府最高处的飞檐翘角上,一缕极淡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气袅袅升起,在空中盘旋数周,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最终,悄然隐没于宅院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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