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回到季家时，天边已泛起一抹死鱼肚般的灰白。他浑身冰冷，衣衫被夜露与冷汗浸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絮上。手中的那半块残玉，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冰冷的触感几乎要烙进皮肉里。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落，而是直接被引到了家主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季渊端坐在紫檀木大案后，两位地位尊崇的族老分坐两侧。他们的目光，在季辞踏入房门的那一刻，便如鹰隼般锁定在他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情况如何？”季渊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细听之下，能辨出一丝紧绷。
季辞垂着眼，尽可能简洁地描述了林府内浓郁的阴气、诡异的低语，以及……那女鬼的出现。当他讲到女鬼扑来的瞬间，他能感觉到书房内的空气凝滞了。他略去了季词吞噬鬼物的具体细节，只含糊地说：“危急时，我体内阴气似乎自行震荡，那女鬼……便消散了。”
他摊开手掌，将那半块边缘焦黑、带着划痕的残玉呈上。
“这是那女鬼消散后，留下的唯一物件。”
一位族老立刻起身，几乎是抢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残玉取过，凑到灯下仔细观看。他指尖拂过那深刻的划痕，眉头紧紧锁起。
“确是林家之物……但这痕迹……”他沉吟着，与另一名族老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季渊的目光从残玉上移开，重新落在季辞苍白而疲惫的脸上，深邃难测。
“自行震荡，便能令那般凶戾的厉鬼消散？”他缓缓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辞儿，你可知，那两名折在林家的外姓弟子，皆是精通符咒、经验丰富的好手。”
季辞的心猛地一沉，头皮微微发麻。他听出了父亲话语中那不容错辨的质疑。他无法解释，只能将头垂得更低，默不作声。
“罢了，”季渊最终摆了摆手，似乎不打算深究，“你受了惊吓，先回去歇息吧。此次……你做得很好。”这最后的夸赞，干巴巴的，毫无温度。
季辞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书房。直到走出很远，他依然能感觉到背后那三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
他回到那座冷清的院落，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直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与后怕。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季词就在他身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吞噬了那只厉鬼后，她似乎……凝实了一丝。那股缠绕着他的寒意并未减弱，反而更加内敛，也更加深沉，如同暗流汹涌的寒潭。她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之中，似乎多了一丝消化猎物后的慵懒，以及一种对那残玉若有若无的……“关注”。
家族不信他的说辞。
他们知道更多。关于林家，关于这残玉，甚至……关于季词。
这个认知让季辞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林府的阴风更甚。他不再仅仅是家族边缘的“废物”，他似乎在不经意间，踏入了某个危险的漩涡中心。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变成了棋子，或者……猎物。
夜色再次降临。
季辞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白天的经历和父亲的质疑在他脑中反复盘旋。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哭泣声，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脑海！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与此同时，他掌心中那块贴身存放的残玉，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
季辞猛地坐起，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那哭泣声充满了绝望与痛苦，与他在林府感受到的女鬼的怨毒截然不同，更加纯粹，也更加……悲伤。
是这残玉！
它不仅仅是一件证物，它上面残留着某种强烈的意识碎片！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身后的季词被惊动了。那股深沉的寒意骤然变得尖锐而躁动，不再是慵懒，而是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般的暴怒，猛地压向那滚烫的残玉！
两股无形的力量以季辞的身体为战场，轰然碰撞——
“嗡！”
一声只有季辞能听见的、沉闷的震响在他脑中炸开。他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险些晕厥过去。
那滚烫的触感和尖锐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残玉恢复了冰冷，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而季词的怒意也缓缓平息，重新化为冰冷的沉寂，但那沉寂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
季辞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这残玉……它在“记录”着什么？记录着林家惨案的真相？还是记录着那女鬼生前的执念？
而季词，她为何会对这记录产生如此剧烈的排斥与愤怒？她是在害怕这真相被揭露，还是……在保护着什么？
月光透过窗棂，冷冷地照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也照在那半块看似平凡无奇的残玉之上。
线索，就在手中。
危险，如影随形。
而他，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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