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瑜见秦知慕久久没有下一步的动静，他不免眼角眉梢都是讥讽：“大哥，都是为弟的错，我却是忘记了，大哥你自幼钻研书本功课，想必你那双手许久都不曾握过刀剑了吧？”
秦知慕平静地走到薛梅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她。
他一脸平静地看向秦瑜，神色中没有露出半分慌张。
“故弄玄虚。”
秦瑜冷笑一声，他人生得高大，目光透过了秦知慕的身体，看到了他身后直视过来的那个女人身上。
秦瑜心中一震，他大声道：“梅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就过来，我可以对你既往不咎，我会一直宠你、爱你。但是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待我杀了大哥，届时，我对你绝不容情！”
薛梅只觉得对面的人，仿若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就好像自己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秦瑜，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既然你已经全然不顾念兄弟情义，那也别怪我心狠手黑了。”秦知慕缓缓说道。
秦瑜那边露出轻蔑一笑，他那边的下属们见他笑了，皆大声放肆笑了起来，声势迫人。
薛梅分明瞧见秦知慕从袖口处翻出来一鸡蛋大小的滚筒，而后扯出了滚筒下面像是鼠须一样的引线。
接着“嗖”地一声，一道流星般的亮光划破天际，紧跟着山林四周都开始响起了簌簌声响，而后众人齐齐向四周一看。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山林四周都已经遍布了身穿寒光盔甲的将士兵卒们，其中一部分兵卒已经将手中箭矢对准了秦瑜一伙人。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秦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还我妻命来！”
秦瑜脸色阴郁，他举起刀，喊道：“众位，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的心腹，今日且随我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原本面面相觑的锦衣卫愣住，几乎一大半的人都抱拳道：“愿听千户大人差遣！”
还有一部分人晓得厉害，面露迟疑，秦瑜给副队使了眼色，二人不动声色点点头，随即副队一跃而起，用绣春刀将面前为首的男人劈死，又道：“谁敢有二心，就是如此下场！”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纷纷抱拳：“愿听千户大人驱策！”
秦瑜面色阴狠盯着秦知慕方向：“谁能替我杀此人，夺回我妻，我赏他千金！”
秦知慕背后走出身着盔甲的男人，有条不紊道：“秦大人是朝廷重官，岂容尔等放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男人又伸手道：“儿郎们，此人杀害堂嫂，人神共戮，谁能擒住他，官升三级，赏百两纹银！”
他身后兵卒摩拳擦掌，一个个犹如蝼蚁扑食，凑了上去。
秦瑜与众人拼杀在一起，他虽武艺高强，到底是凡人之躯，被擒前，他趁机捏碎了怀里掉出来的一个木头娃娃的头，而后刀叉剑戟轮番上阵终于擒住了他！
薛梅还没来得及反应，头脑一空，立时向后翻倒。
晕过去前，只记得秦知慕面露惊恐：“梅娘！”
不知昏睡多久，再度醒来时，薛梅从小丫鬟们嘴里知晓了锦衣卫千户被秦知慕检举，提交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等数十条罪状于上位跟前，皇帝在朝堂上亲自下了个三月十日处斩的号令呢！
薛梅心中一空，在临刑前，她也去见了一眼秦瑜。
秦瑜头发凌乱，身披囚衣，狼狈不堪，早不复昔日荣华。
“梅娘，你怎来了？”他笑得挺开心。
薛梅说：“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秦瑜就不笑了，他问：“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一点点？”
她拢拢衣袖：“没有，这都是你甜言蜜语欺骗我。”
秦瑜忽然暴怒，“梅娘，你我夫妻一场，无论生前死后，我都会带你走！你别想活着与秦知慕卿卿我我！我若下地狱，死前也定要拽你下黄泉！”
薛梅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牢房外晴光和煦，她低头瞥见了手上的暗紫色淤青，手白得不像样子。
牢门再次关闭，手在门口的老狱卒举着一只煤油灯盏，灯火如豆，他的鼻子耸动几下，突然用袖子堵住自己的婢子，啧啧叹道：“真是怪事，这小娘子看起来是个拾掇的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怎么身上的味道这样怪？活像个死人似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牢房忽然被里面的人用力踹了一下，老狱卒抬眼一瞧，哟呵！失势的鹰犬，犹如没有爪牙的老虎。
老狱卒呵呵冷笑，：“明儿就斩头了，千户大人可别在小老儿跟前抖威风！明儿刽子手手起刀落时，您人头落地，有人间的威风啊，你就去地府抖去吧！”
第三天，是个温暖的日子。
太阳暖烘烘的，薛梅忆起往昔，骤然与秦知慕夫妻团聚，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
但薛梅坚持不与秦知慕同床共枕，秦知慕只能同意。
这日，薛梅缓缓醒转，见房间里有一人身影背对着她，手里似乎在放什么东西。
薛梅认得那越发瘦削的背影，除了秦知慕，没别人。
薛梅故意发出咳嗽声，秦知慕将东西恢复原位，又把东西藏进了袖子里。
“今日你怎么醒得这样早？”秦知慕逐渐走近。
薛梅走下床，来到秦知慕刚才待过的地方。
她揭开了香炉盖子，见里面一颗锥形香正在缓缓燃着，烟雾袅袅。
“犀角香，你用这个玩意做什么？”薛梅反问，目光落到了秦知慕越发清瘦的脸上，他的眼底一片青黑，似乎睡眠不好。
过了一会儿，薛梅恍然：“你用这个是想留住我？”
秦知慕声音艰涩：“是，眉眉，犀角香还有很多，我们可以一直烧到老。我们一定可以实现当初成婚时的愿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薛梅的手近在咫尺，她退后一步：“我两世为人，本就罪孽深重。让我走吧，夫君。人与鬼本就异类殊途，便是强留在人世，每一天都像从上天那里偷来的一样。倒不如，回归本来的轨道。”
秦知慕上前一步，拥住了薛梅：“眉眉，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我再也不能失去了。”
薛梅咬牙：“你若强留我，将来我投胎投不到好人家，一世受苦受难。”
秦知慕惊骇道：“眉眉，你……”
薛梅制止了他：“红尘美景皆过客，人生一梦百世修。夫君，咱们的缘分早就尽了，能这样与你道别，再说些话，我已经很知足了。逆天而行是欺了天，将来要受惩的。你要好好的，照顾咱们兔姐儿，为她撑腰，别叫她受欺负。”
秦知慕说：“为夫知晓。”
薛梅说：“既如此，你便出去吧，我一生爱洁净，不愿意别人瞧见我死前不堪的模样。对了，于氏小姐的身体还给她家人吧，叫她也安安心心去。我占了她的身体，与你再相逢，是我欠了她，来世当牛做马，我必报她的恩情。”
秦知慕不动，薛梅咬咬牙：“你连我最后的心愿都不肯成全么？”
秦知慕身形一颤，他握住薛梅的手：“眉眉，我只求你今生一世。”
“你这个浑人，我知晓了。我都嫁给你，给你生了孩子，自然是你的人。我死后葬入秦家祖莹，不封棺椁，待你百年后与我同归其穴。”薛梅拍拍他的手。
秦知慕像得了糖果的稚子，他笑着点头：“百年后同归其穴，好，眉眉，你要等我。”
他松手向后退了两步，抱拳对她弯腰行礼。
薛梅亦福身还礼，二人对拜，仿若昨日新婚，夫妻交拜，喜气盈盈。
昔年对拜，是结发夫妻。
而今对拜，是缘尽于此。
秦知慕最后看了薛梅一眼，而后转身离去，阖上了房门。
三月春至，翅湿沾微雨，泥香带落花。
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纸落在梳妆台上，薛梅坐下替自己梳妆画眉，抿了红唇，又穿衣戴簪，换上了于氏小娘子未嫁时的衣裳，素雅清淡。
薛梅搁了玉梳子，缓缓躺倒在了床榻上，她轻轻哼唱起一首婉转的曲子。
仿若只是大梦一场，醒来时，又能夫妻团聚，儿女双全。
死别何须畏，
生离最可怜。
来世相逢日，
休忘旧容颜。
——
全文完
乙巳年.寒露后第四日
棠梦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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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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