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会儿进去么。“他只问。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她还是“嗯”了声。
“那不得了。”
“……”她看他，他则是懒散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少年。
他五官很出挑，性格听说是落拓不羁的，也确实，她见到他的次数中，十有**总是散漫样。他高中时就备受关注，曾被评为民选校草，如今那股子少年气也没有被磨平，只是更成熟了些，从少年长成了男人。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机适时响起铃声，以为是李锐，她没看是谁就接了，把手机放在耳边，眼睛扫向四周，但没见人。
"姐，妈走了。”
邱尚宇的声音突然传入耳朵。
她动作一愣，收回视线，手攥紧，嗓子也干涩：“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不解。
“……我一会儿把殡葬电话发给你。”
邱尚宇终于发作，他气她的漠然，只说了一句话：“邱沄，你是真的冷血！”
电话被挂断，她保持着动作没动，浑身有点僵硬，那股难受的劲又来了，渗进四肢百骸。
手机屏幕上跳出消息弹窗，是李锐，他说他那边实在有事走不开，问她有没有急事。
她颤着手，连字都打不好。
裴均宁在一旁尽收眼底。
她接电话，因为下着雨他也不好回避，他不是多么爱管闲事的人，但现在看她这样，很难不引人注意。
“你怎么了？”
邱沄听到声音，没有动作，只有手在抖，怎么也控制不住。她费劲地点开与邱尚宇的聊天框，把手机递给他，“你可不可以帮我发个消息？就电话号。”
裴均宁看了她几秒，把手机拿过来，“说。”
输完手机号，就看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到胳膊里，她闷着声音，“手机放地上就行，你走吧，我没有钥匙，进不去。”
身边传来一阵动静，就当她以为他要离开之后，一件衣服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混杂着清香，是很干净的味道。
她抬头，对上那双沉如泥沼的眼。
邱沄的眼睛憋得很红，却也说不出几个字。
裴均宁是随手帮了个忙的样子，表情没变，他内里穿的一件白长袖，在这黑夜中格外显眼。他看向别处，准确说衣服他是扔过来的，动作也谈不上温柔，“明天我来拿。”
说完就走了。
邱沄默在原地，感受着衣服的温暖，像从他身上直接传过来。
她现在的思维很简单，那些细处的东西都无力深究。
过了会儿，雨竟然出奇地停了下来，借这间隙，她起身跺了跺脚，走着回了家。
回家后，她倒头就睡，什么都不愿多想，沉沉睡了一觉，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从小到大与徐颖佳有关的记忆碎片化，一片片出现。
因为邱沄小时候被讨厌的小孩起外号，别人也这样叫。她不开心去找徐颖佳，而她就说，“你就长那样还不让人说？说实话有你这样的闺女我都丢人。”
徐颖佳很少给她买新衣服，等她大些，穿的衣服都要自己洗，有时候还要加上邱尚宇那份。
邱尚宇偷偷拿钱买零食玩具，跟徐颖佳说是她偷的，她上来就打骂她，罚她不许吃饭。
她几乎没有过过生日，但到了邱尚宇的生日，徐颖佳会带他出去玩，留她一个人在家。
最让她不愿回想的那段记忆就是，徐颖佳在她刚高中毕业就找了个男人，让她和他结婚。
那个男人家里很有钱，但是个残疾，找不到媳妇，徐颖佳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关系，就要把邱沄介绍给那个男人，那时候邱沄还没成年。
她大闹小闹，还去姜玫家住了几天，最后回家以死相逼，徐颖佳才做罢。
从小徐颖佳就给她灌输一种思想，她不必有那么大成就，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给弟弟娶媳妇挣钱。
可明明家里不缺钱。
在这个家，邱沄没有感受过爱，没有爸爸，刻薄的妈妈，任性的弟弟。
她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为了挣脱枷锁，努力学习，好在考出了苏城，能离开这个只有痛苦的地方。
还梦到了裴均宁。
那应该是在高三。
高三学业繁重，邱沄心里有压力，晚上睡不着觉，但第二天还要早起。
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晚上睡两三个小时。
一天上课，她没坚持住在自习课打了瞌睡，被查课老师发现了，班主任就叫她家长。徐颖佳来了以后二话不说就当着所有老师的面抽了她一巴掌。
“上课睡觉！晚上干嘛去了！”
“都高三了，上课不许睡觉还不懂？”
邱沄当时耳旁嗡鸣，脸上的疼痛不像是她用手打的，而是像被她的话语刺激的。她第一想法就是，要不然死了算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没反应过来，徐颖佳指着她批评。
后来徐颖佳说了什么，她都不知道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冲出办公室，自己也不知道往哪去，就跑，跑累了就停下来。
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她倚着红砖墙蹲坐在地上，那是片小树林，周围都是树。
她也没想到自己怎么能在那么糟糕的状态坚持下来，只是觉得如果死了，那她坚持那么久都白费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头再抬起来的时候，视线范围内就多了个人，也许他本就在那，她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注意。
裴均宁倚着树，身上是得体的校服，衣领被他解开一颗扣子，整个人的气质张扬，那时候他的个子也很高，就这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二人四目相对，又都默契的不说话。
那时邱沄也不觉得尴尬，自若整理了一下就走了。
……
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湿了一小块。
她头有些昏沉，胃也不舒服，昨天没有好好吃饭。
依然是点了份清淡的粥和包子，吃完猛地想起一件事。
裴均宁的衣服。
她快步走向阳台，把他的衣服取下来，出门去画廊。
现在已经九点多，她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来这么早。
到了画廊发现已经开了了，应该是李锐来了，她走进去，正好与人碰个正着。
李锐正要给她打电话，“哎，邱姐你来了。”
“嗯，这几天麻烦你了。“她看他的样子是要出去，“你有事吗？”
“我得出去一趟，刚要联系你来着。”
“行，没事，你去吧。“
邱沄拎着袋子，忽然间叫住他，“李锐。”
李锐已经跑出去几步，又回来，“怎么了？”
“刚刚有没有人来？”
他挠了挠脑袋，“应该……没有吧，我也刚开一会儿。”
“好，谢谢你。”
告别李锐，邱沄把袋子放在一边台桌上，往画廊的一个小屋子里走。
她没有裴均宁的联系方式，只能在这等着。
拿出手机，点开邱尚宇的聊天框。
她没有给他备注弟弟。
［有不行的地方，可以找我。］
邱尚宇今年20岁，性子被徐颖佳惯的蛮横，他是要比她更亲徐颖佳的，毕竟徐颖佳对他那么好。
她低眉，收到隔着屏幕都能感觉他挺没好气的消息，
［拜你所赐，都很顺利。］
她不回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里。
对于徐颖佳所做的一切，邱尚宇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活在溺爱里，自然能够感受到妈妈对她的不同，他可以恃宠而骄，但也没“妈宝”那么夸张，有自己的思想，没对她有过强烈的恶意，平时姐弟之间的相处也不会针锋相对。
只是他还很天真，在他这看到的，是邱沄的无理取闹，他不明白为什么人死了还要讨厌，更何况那还是自己的亲妈。
所以在那天，他面对邱沄表现出来的冷漠感到不能接受，质问她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冷血。
世界上确实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邱沄看着这条消息，划过去。
脑袋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她需要找工作，还要找房子。
任何一件事情拿出来都不简单。
房子好找，但工作呢。
她成绩很好，当初考上了双一流大学，也是因为这个，徐颖佳才终于对她有了些好脸色。
在外这几年，她很少和家里联系，徐颖佳气急败坏也找不到她，骂她是白眼狼，不过她都习以为常。
她喜欢画画，学生时期就爱在草稿纸，书上涂涂画画，后来开始在社交平台发布自己的作品，有了不小的名气。
私人画廊要收钱，她也不例外。
来的人虽然称不上多，但也不少，有人还要买她的画，所以平时这里也能有收入。
房东当时是说，有新的租主。
那，如果她可以和那个人聊一下呢？也不是要卖惨博取别人的同情心，只是想争取一下，毕竟她现在如果要同时做两件事，真的很难。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给房东发消息。
［打扰了，您可以把那个租主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吗？］
房东又发了几条不理解她行为的话，最后把一个名片发给她。她无视那些消息，给人发了好友申请，备注道：
［您好，我是花溪佳苑四号楼502房主］
没有说具体目的是什么。
外面传来动静。
现在社会很发达，她这个画廊的入口用的人工智能，进人会有“叮”的一声，前台有一个自动扫码器，在网上预约之后，线下扫码核对身份就可以进了。
预约只能在开放时间内，周一、三、六，今天并不是。
邱沄起身，走出休息室。
裴均宁换了套衣服，下完雨的天气有些凉，他只穿了件白色长袖和条休闲的裤子，整个人看着很利落。见她出来，他眉毛小幅度抬了一下。
“衣服在那个袋子里，”她走上前指了一下前台，“洗过了也烘干了……谢谢你。”
“嗯。”他表情很淡，也没拿衣服。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出入屏障。
她突然感觉现在这样有点尴尬，轻咳了一下，“呃，你要不要看画？”
他低头把弄着手机，身子顺势轻轻靠在台桌上，腾出一秒看了她一眼：“今天不是不开放？
“…你昨天不是没看成。”
“哦，“他抬头，抱着胳膊，语调一转，带了点玩味：“给我开特权？这么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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