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江瑶觉得除了没什么力气，其他都正常。况且，医院白茫茫的一片，复杂的西药味，让身处的人仿佛每天都在过重复，愁容和眼泪更是噩耗的催化剂。
“是给我煮的吗？”江瑶朝厨房看去。
“是的。根据已储备的材料建议，可采用山楂煮水食疗法，促进肠道消化。”
江瑶起身往餐厅走去，猛不丁的脑袋空白，记忆消失了几秒，再回过神时，又坐回了沙发上。
事情发生的突然，等0238分析完成，开始作出反应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索性都在安全范围内。
江瑶调整好呼吸节奏，预备尝试一次。
0238半弯着腰，把小臂横着放到她眼下，“你可以试着接受我的帮助。”
这句话，大概是它程序设置中的一部分，也足够让她现在迟钝的神经一颤。
江瑶突然对面前这个机器人有了实感，它是她的。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带着熟悉的面孔用笨拙的方式陪伴她，真实而矛盾。
她舀了一勺带白气的深红汤水，入口没有想象中的酸，丝丝缕缕的甜缠绕着喉咙，里面加了些许蜂蜜，中和掉了不惹人爱的酸涩。
夏日的傍晚屋内安静而凉爽，屋外断断续续的老人带着小孩纳凉、散步的喧闹声，催促着密不透风的空气快快离去。
一碗山楂水很快就见了底，连带着病气都少了很多。
0238收走了白色陶瓷碗，又端上新的。
这次里面漂浮着蔬菜和虾仁碎，鲜香十足，直勾味蕾。
江瑶吃了一大口，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对0238说声谢谢。
“从昨天到今天为止，你已经对我表达过多次谢意，人类都这样客气吗？”
人工智能很智能，在此之前江瑶还没有实感，这句话一出，她被问的一懵，讪讪一笑，“也……也没有吧，也许是因为你太周到了。”
“需要切换到学习模式吗？”
“什么是学习模式？”
“根据周围人群的习惯和思维模式进行学习，以达到模仿人类正常生活的状态。”0238简洁的解释道。
0238现在确实有些呆板和模式化，它的外形和行为有些矛盾，江瑶上下打量着它，有些后悔，把它设置成祝余的样貌了，长此以往，再想到祝余不知道是哪张脸出现的次数更多了。
反复思量下，江瑶同意了切换到学习模式。
她有私心。
希望通过它的学习，让原本的祝余再次出现，变得生动。
0238停顿了两秒，根据指令切换模式，浅色瞳孔发出淡淡的绿光，不多时恢复原样——设置好了。它开始尝试变成人类。
饭后，0238很贴心，给江瑶放好了洗澡水，泡澡球在温度适中的水池中快速融化，湿润的空气里包裹住清新的柠檬甜香，舒缓的音乐缓慢流淌在荡漾的水面。洗涤掉原本不属于江瑶的疲惫和沉重。
它在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江瑶泡得快要睡着，脑中浮浮沉沉的冒出这个念头。
水温渐凉，0238在门外轻敲两下，提醒着江瑶，“你已经泡了30分钟，长时间泡澡会加重心里负担，鉴于你的的身体处于恢复期，请尽快冲洗，避免再次发热。”
等到0238催促到第三遍时，江瑶才恋恋不舍的把自己从温暖乡拽出来。
她要收回上面的想法。
它在也没有特别好。
卫生间内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0238放下了准备敲第三遍的手臂，往后退了四五步，留出一个礼貌的空间。
江瑶穿着卡通睡衣，拉开卫生间的门，眼神还留有被水汽蒸润的清澈，直直地看着面前的0238，眼底闪过一瞬的愣神。
它怎么在这。
它不在这，那该在哪？
江瑶按着自己的生活节奏准备进卧室休息，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它没动。
难道是要下命令才算结束今天的安排吗？
江瑶试探的对它说：“之后不需要你了，你也休息一下吧。”
0238转了个身，“好的，明天见，晚安。”
目送卧室门关上后，0238回到了自己在电视机旁的充电舱，熟练的安顿好自己。
眼中亮起蓝光，被眼皮覆盖，双手放松，整个人自然垂立，像一尊人形雕塑，隐藏掉自己的光芒，沦为黑暗的一部分。
经过这几天的磨合，江瑶愈发觉得0238称心如意了，关于生活上的点滴完全可以放心的交给他处理，省去了后顾之忧。
另外值得庆幸的是，江瑶日常生活中给他潜移默化的灌输和纠正了很多祝余的习性以及特性，所以除了0238的情绪淡淡外，其他都大致无二了。
事假很快就休完了，江瑶大多数时间分给了公司，每天早出晚归，见到0238的时间屈指可数。
起初0238晚上会一直等到她回来，给她做个宵夜，通常会伴随一杯蜂蜜柚子茶。后来江瑶对甲方的加班改方案应接不暇，逐渐也就没胃口和时间享受全天中最有罪恶感和最幸福的宵夜了，给0238交代了句，以后我不吃宵夜了，也别再等我了。又匆匆合上房门，投身到五光十色的擦画图中去了。
0238不语，只是微微皱眉，坚持自己的执着。
一个星期后的周五晚上，江瑶手上的项目快到了收尾阶段，有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江瑶突然发现整个家都散发着微亮的暖黄色，不刺眼，也足够看清室内的物体。室内的温度不凉也不热，此时0238正在休眠舱里安详的站立，它是光线的源头。
她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闭上眼，电器运作的嗡嗡电流声填满了她海绵似的心脏。
江瑶侧了下身体，看见了茶几上正对着她的一杯凉茶。
微凉，像夏日清泉般流进她的五脏六腑，江瑶感觉此刻自己的身体里面变成了有着许许多多支流的小溪，在奔腾，在跳跃。
杯中溢出淡淡柚香，暗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打转，茶几上留有一圈小水珠，恰如以往的所有日子。
“啪——”一声，卧室门被关上了。客厅重归黑暗。
夏末，江瑶手头上的项目终于结束了，整个部门为了庆祝圆满完成，当天晚上组织了一场庆功宴。
整个豪华包厢充斥着高浓度酒精分子，仿佛稍微吸一口就会大脑宕机，直接倒地。
江瑶是主要负责人之一，自然逃不脱一杯又一杯的敬酒。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结束时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被热心的女同事半搀半扶的送到家门口。
正当女同事询问她家密码时，江瑶的理智陡然回笼一刻。
“麻烦你了，就送到这里吧，我可以自己进去的。”酒精鸠占鹊巢，江瑶的声线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好在能通顺的说完一整个句子，女同事看看面前的大门，又看看倚门而立的江瑶，最后嘱咐了她一句，“行吧，又是可以给我打电话。”
随后缓缓松开托着她的手，确保她可以支撑，道了别，高跟鞋的声音轻巧的消失在楼道里。
楼道的声控灯灭了又亮。
江瑶一进门，吐出强撑的一口气，滑坐在地板上，脑袋千斤似地往下坠，在快要磕上墙角前被0238接住了。
她朦胧地看见眼前熟悉的脸，吐出一句：“还好有你在……”
0238有些无措，这是他第一次和江瑶有亲密接触，以往相敬如宾。
主奴的关系，保姆的日常，室友的相处。
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空气屏障。
0238没想过越界，他也从未越界。
但如果是主人主动，那他就不算越界，不算触碰到禁止的人格编码。
0238挽起被发丝遮住的空气稀薄的脸，红肿的唇上还缠着几缕顽固的残丝，随着吐出的热气，颤颤巍巍的抖动。
红与黑，冷与热，静止和心动。
0238的手指从她的唇上轻搽而过，又重复几遍。
解救了黑发丝，困住了他的指纹。
“去床上还是沙发上？”0238问她，嗓音里的音节起起伏伏。
以后呆板的只有代码，不是0238了。
江瑶闭着眼，不答。
“那就听我的。”
0238一把抱起江瑶，放在了沙发上，给她盖上了厚毛毯，把垃圾桶挪到了她的头旁边，如有需要，伸手就能拽到。
0238起身去厨房，被江瑶突然的拉住手。
“祝余是你吗？”
睫毛遮住大半她的视线，水光晃荡，看的并不真切。
“嗯，我是祝余。”
祝余的声音温润，和她记忆中的声线重合。
“乖，我去给你冲柚子茶喝，你最喜欢喝了，是不是？”祝余诱哄着她。
是吗？她不记得了，思绪混乱，他问什么就是什么。
江瑶点头，祝余拍了拍她的手背，拿起来放到了毯子里。
没过一会，祝余托着她的头，玻璃杯口贴在她的嘴唇上，“慢点喝。”
江瑶闭着眼喝了一半，推着他的手腕，示意够了。
半杯下肚，江瑶的人醒了，但是脑子还混沌，嘴里胡乱说着。
“祝余，我这段时间没那么伤心了，我的生活全被工作和你的脸塞满了，我知道他不是你，但是跟你很像，一模一样，你知，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是我定制的，我以为一直看着你，就能忘掉你不在的事实……”
“可是……可是不一样，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
江瑶话语带上了哭腔。
祝余沉默片刻，左手捏紧玻璃杯，杯壁透出他泛白的清晰指纹，“我不好吗？”
江瑶摇头。
她好困，一点想说的力气都没有了，嘴角动了下，睡在了他的臂弯里。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祝余抬手，仰头，喝完了剩下的一半柚子茶，太急了，有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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