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在外围晃悠了半圈，手中的碗内仍旧空空如也。简芯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原本坐在这里的一对情侣立马走开了。
简芯，“......”她有这么可怕？
掏出手机看看自己的脸，的确连她都疑惑，这还是自己的脸吗？
因为身上穿了两层衣物，临近中午。温度逐渐升高了些，走了这半天，她又渴又饿。额头上汗珠密密麻麻的冒出来，想都没想就用手抹了抹。
脸上的墨汁遇水稀释，随着掌纹流动开来。简芯的脸，变成了手指走线丰富的大花猫。
而“大花猫”累得，一点想去洗脸的想法都没有了。
公园附近的人不算少，旁边又是大学，人流量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增多起来。
简芯身边的几个为行人停歇而立的座椅都坐满了人，只有她身边还有空位。
可没有人愿意过来坐。
大多只是瞄她几眼，随后悻悻走开。碰巧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位撑着拐杖的老奶奶。
简芯这次没有再犹豫，她离开原本舒服的座椅，走到后面的花坛边坐下。
直到确认老奶奶准备坐下之后，才放心的吐了口气。
似乎，这里才是她应该坐的位置。
她正郁闷着，低头抱着腿。忽然听见斜前方传来一声，缓慢而沙哑的，“小姑娘，谢谢啊。”
简芯怔了怔，略显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没事，您坐吧。”
心里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也许是处于这种身份，让她意识到，原来别人的一句感谢和谅解可以变得这样珍贵。
简芯把一直捂在怀里的破碗掏出来，坦然地放在身前。微风吹动她额前的发丝，仍然细腻柔软。与她破旧不堪的衣物和装束，显得格格不入。
她盯着脚尖发呆，感觉到身边有人正走过来。犹豫着不会是城管来赶她走的吧，抬头的时候看见另一张脸。
“没有收获？”那人踢踢她面前的破碗，比脸还干净。
名字盘旋在舌尖，她就是喊不出来。那张脸，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脸颊的阴影打得深厚，使他整个人显得骨瘦如柴。
只一双熟悉的黑瞳，默默打量着她。
简芯呆滞了半秒，回过神点点头，把膝盖抱得更紧。又问他道，“你呢？”
程嵘从兜里掏出一把零票子，给她看。在她身边坐下，解开笨重的大衣扣子，好听低沉的嗓音依旧，“进展一般。”
简芯看着他手里一捧小钱，傻傻的笑，忍住内心里想上手抢的冲动。
程嵘在她的思绪未下达行动之前，把钱揣回了兜里。又从另外一个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渴了吧。”
她很奇怪，他的衣服里怎么什么都有。居然能用“闲钱”去买水，看来真被别人“打发”了不少。
简芯拧开他拧过一半的瓶盖，喝了一口，居然是温热的。
“怎么不和大家在一起？”程嵘示意她看向对面，三五成群的小分队。
她头低得更深，“我...张不开口。”从小的教育和简云林的教诲，都让她羞于启齿。
对于这种饰演的角色，她是真的没有办法感同身受言行一致的。
“害羞？”程嵘断定。
简芯艰难的点头，“算是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真正饥肠辘辘的底层人，是一定会在饿肚子和尊严面前选择前者的。”
她艰难的抿了下唇，程嵘说的话是事实。
可伸手找别人要钱，却是真实的摆在她眼前的一道坎。
简芯从小生活富足，无忧无虑。简云林从小到大把她当成儿子一样培养，希望她能争气。能够和简寒舟相比，同样让他感到骄傲。
她选择的这条路，明显不是父亲所希望的。如果简云林现在站在她跟前，恐怕会气晕过去。
程嵘掠过她愁云密布的脸，耳边一缕细发被风吹得飘扬。
他动了动手指，心间像被那发丝扫过，痒痒的。
忍住心头微弱的悸动，程嵘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看她那副模样，是不是刚刚自己的话太重了？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被简芯的一声哀叹给堵了回去。她问他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睫毛忽闪着，眼瞳里盛满真挚和不甘。程嵘眸光微动，忽然侧过脸去。将眼底快要流露出的怜惜之意缓缓收起，直到…
简芯以为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低落的掩下眸。那当口，在醉人的微风里，听见他说：“不是，你很勇敢。”
思绪再次被点亮。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对她的夸奖。简芯突然弯了弯唇角，直到笑意再也遮掩不住。
被仰慕之人看好的滋味，就像吃了一大包大白兔奶糖，甜味从嘴巴直渗到心坎里。
丝丝点点，最后漫成一片。
程嵘自然是不知道她丰富的心理活动，当即冷了神色，挑眉佯装怒意，“我说的话，那么好笑？”
简芯瞬间变成正常面孔，吐了吐舌，“能得到学霸的夸奖，我自然乐不思蜀。”
冬日晴朗的午后，两个人坐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而保持默契的沉默半晌，时而互相交流。
渐渐的，简芯也不再注意到外人的眼光，只渴望把眼前的时光延长一些。
谈话的间隙，突然听见一声硬币掉入碗里的声音。
简芯定睛望去，破了半边的瓷碗里躺着一块钱。
她不明所以的捡起来，望了望附近的人群，猜不到是谁扔的。
于是递给程嵘，“进展多了一块。”
程嵘接过来，在手里抛了抛，调侃道：“不错。你坐着不动都能讨到赏钱，比我强多了。”
简芯知道他在开玩笑，大起胆子回了一句，“说不定是给你的，人家看你瘦骨嶙峋不忍心了。”
后者笑，是那种她从不曾听到过的低低的笑声，似乎发自肺腑。如同好听的琴音，钻进她敏感的耳朵里。
“你还真敢想。”
程嵘说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一圈乱发。好像比顺毛，更有手感。
简芯被突如其来的亲密举止弄懵了，双眼失神收不回来。舌头打结，一时间不知怎样回应。
好在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救了她如今模凌两可的心绪。
“你们在这，害得我好找。”尖细的声音打破弥漫在两人间的气氛。
简芯感觉到头顶上方的力道渐渐消失之后，才敢抬眼看。
李芸慧面目亲和，带着浅浅的笑容，嘴边两个梨涡显得整个人更加甜美。
未等两个人反应过来，她一把拉过程嵘的手迫使他站起身。
“走吧，老颜在催了。”说完，边把他往前带。
程嵘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语气冰冷无常，“我会走。”
“简芯，跟上。”话是这么说，但他却逐渐退回到与简芯并排的地方，眉头这才舒展开。
于是，三个人的位置。变成了李芸慧在前面带路，程嵘和简芯则一起走在后面一排。
走到十字路口前，简芯踌躇地看向身边人。换回了一副冷淡的面孔，刚才的事情仿佛是一场梦境。
这条街处于闹市，车辆自然少不了。简芯他们站在台阶上等绿灯，身后逐渐站满了要过马路的人。
过了十五秒，绿灯刚跳。李芸慧率先迈出第一步，因为集合的时间快到了，不由得催促着。
突然，右侧一辆出租车冲出车海。竟直直冲他们驶来——
“小心！…”
“简芯！”
霎那间，简芯被一道重力拉回，重重的摔在地上。脖子向后仰的同时，脑袋已经不听使唤，也要往后砸去。
她闭着眼睛，随时迎接疼痛的到来。没曾想，砸到的不是冰冷的地面。
简芯缓缓睁开眼，心有余悸的往右侧望过去。
自己头低下枕着的，是程嵘同样侧躺的左手。
几乎是反射性的，她弹坐起身来。立刻关切的询问对方，“你有没有事？”
程嵘揉着压在地下抵挡冲击力的左手，慢慢坐起来。循着简芯急得快哭出来的眼睛回答，“我没事，你看看的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简芯还不能回过神来。只一味的想要去确认他的现状，“你不要管我，我有没有压疼你的手臂？”
“你怎么不躲呢…”她呜咽着，拼命说对不起。
程嵘低眉顺目的看着她，泪珠一颗颗滚落，心忽然揪了起来。事实上，刚才她差点被出租车撞的时候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他没有及时拉住她的手，后面会发生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
简芯哭着，看着他左手臂上明显的划痕哭得更凶。
可一边哭，还不忘一边拉着他要去找医院。
身边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开，信号灯由黄转红。李芸慧吓得靠在栏杆上，以此来支撑自己发抖的双腿。
那双手却紧紧握着栏杆，她不仅怕，更想孤注一掷。
程嵘拉着简芯的手，往回带了带。小声轻哄着：“小伤，不用去医院。”
“不行。”现在的简芯很难哄，很坚决。
眼泪不听使唤的滑落，程嵘心头募得一软。伸手一带，把脆弱的人搂在了怀里。
“我真的没事。”低沉的嗓音从胸腔传来，简芯听得清清楚楚。
陌生又熟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震。接着被程嵘一拍一拍打在她背上的手，安抚下来。
在确认他除了手臂上的伤之外，并没有伤到其他地方之后。她才真的算是缓和了下来，身体也不似刚才那般紧绷。
“哭够了？”
简芯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脸，从他怀里退出来。
因为哭过，说话的时候鼻音还未消失，眼睑上泛着晶莹点点，“对不起。”
“瞎道什么歉。”程嵘不满道。
简芯忽然瞥到他身后站着的李芸慧，想起紧要关头腰间骤起的推力，百般不是滋味。
“简芯，走吧。”程嵘拉过她，目光掠过李芸慧的脸，夹带着凌人的寒意。
她震住，眼底升起一抹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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