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挑拨

向晚的脚步,就被钉在了原地。

许氏看着他的脸色,笑得仿佛很和气:“你可能以为,我是存心在刺你,但我实是为你好。这人呢,一时走运容易,能把福气握在手里可就难了。我只是帮你看清实情,以免哪一天头脑不清醒,就把到手的好日子丢了。”

他抬了抬眼,示意侍人替自己添上一盏茶。

“咱们世家大族里的男子,于婚姻上,从没有什么小家子气的卿卿我我,不过是为各自的益处考量罢了。你呢,也不必因此吃心,虽然小王女娶你只是为了袭爵,但晋王府的荣华富贵也够你享用了,你只管舒心过你的日子,她在外面那些莺莺燕燕,风流韵事,都由得她去。”

许氏莞尔一笑:“只要留心着,别收了哪个当外室就好了。”

“……”

向晚的双眼陡然间通红,血丝都快沁了出来,死死盯着坐在上首的许氏,脸色煞白,颇为吓人。

一旁的侍人见状,唬得赶上前来,挡在许氏身前,以防他一时愤怒,对许氏如何。

面对这一幕,向晚心里腾起的那股怒火,倒陡然熄了下去,甚至生出几分好笑来。

他这些年来,在金平侯府里都活得谨慎小心,几乎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哑巴,凡事不争也不辩,只求安稳度日,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增添麻烦。如今都已经离开这里,到了晋王府,他就更不至于为了许氏几句挖苦讽刺,而惹出祸事来。

他分得清轻重,为许氏不值。

“父亲多虑了。”他只轻声道,“妻主若是只为了婚娶,方便袭封,满城的世家公子,大可以随意择一人,何必娶我这样的出身。此话不通。”

许氏看着他一瞬愤怒,又很快归于柔顺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这个外室生的小蹄子,他也算是从半大时候一路看过来的,果然还是那副怯怯弱弱,没有主心骨的模样,方才自己这样说他,连他生父都给带进去了,他也不过生出了一刹那的骨气,立刻又湮灭下去了。

这么多年,也没翻出过他的手掌心,果真是不中用的东西。

凭这等性子,要是按他最初的计较,嫁去安国府做个偏房,没准还能靠这副惹人怜的狐媚样子,求得妻主几分怜惜。可他偏是个心高的,自己勾引了小王女,那晋王府哪是这样好进的?他既不懂管家,也哄不住妻主,落在这风流不羁的小王女手上,还不知往后是什么下场。

这样一想,许氏的心里分外畅快,带着笑道:“此话通不通,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与贵族子弟议亲,礼仪繁杂不说,且家族之间各有考量,哪还有像娶你这般容易的呢?”

向晚不愿在他面前露了怯,却有一股寒意,止不住地从心底升起来,激得他全身发冷,微微发抖。

他心里努力告诉自己,许氏说的并不是真的,他只是在激他,有意不想让他好受,但心底里的某处却酸得难忍,与他从前受过的委屈全都不同。

是吗,真是这样吗?

外面院子里忽然起了喧哗,像是有人在往里闯,又有一群侍人七手八脚地去拦,向晚疑心,是自己心里难受,听错了,怎么竟会听成了司明玉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那人并不再往里走了,只站在门外朗声道:“岳父,话说得差不多了吧?我来接我夫郎回家了。”

不是司明玉又是谁!

向晚错愕不已,许氏脸色铁青,命人将门打开,就见司明玉站在外面,面带微笑,活像一只狐狸。

“小王女,”许氏冷声道,“这可是内宅。”

司明玉笑得很灿烂,“我见阿晚来陪岳母说话,迟迟不归,还以为您也像祖父一样,身上有哪里不舒坦,便想着也不劳动您送他了,我自己来接阿晚就好。”

说着,还摆摆手,“哎,原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

许氏被她气得,颈上的青筋都显了出来,笑得有些阴恻恻:“小王女对待男子,倒是向来都很细心。”

司明玉瞧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意有所指,只朝向晚一伸手,“阿晚,回家了。”

向晚默默一福身,将手交到她掌心,随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再去管身后的许氏是什么脸色。

与其说是接他回家,不如说更像山匪劫道。

二人一路出府,上了马车,向晚才发现自己被她攥着的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他有没有为难你?”司明玉拉着他,脸仍旧虎着。

向晚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瞧着不像呢,没说实话啊。”眼前人揉了揉他脑袋,哼了一声,“那老犊子,他再欺负你,我总有一天治他。”

虽然心里装着事,向晚仍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说什么呢?堂堂一个王女,怎么就……”他面带无奈,小声嘀咕。

栖霞城里都说,这晋王府的小王女,是个混世小魔王,他初见她时,既怕她,又有些讨厌她,后来渐渐地处得多了,觉得她仿佛并不是传说中那样,有时甚至称得上可靠。

只有这时候,他才会真实地觉出,她其实还是混账放肆的,性子上来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她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脾气格外收敛一些。

他望着她飞扬明亮的脸,忽然有些恍惚。

从心里说,她待他称得上不错,他也明白地想过了,他不用她待他十分好,哪怕她在新婚之夜去了青楼,在外面有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单凭她给他的这几分宽待,他也能安分知足地在晋王府,好好过日子。

他原不是想不开的人。

但许氏的那几句话,不知怎么的,像是在他心里生了根,不想则罢,稍一细想,就扯得心里酸胀一片。

如果是真的,她急着成亲,只是为了袭封,她坚定要娶他,只是因为他出身低微,最易得手……

心里终归是,难受得紧。

一不小心,他就将这种难受表现在了脸上,然后就瞧着司明玉的神色陡然变了。

“哎,你别……”她竟像是有些慌乱,手无措地搂了搂他的肩,“是我错了,还不成吗?”

“你错在何处了?”向晚奇道。

“我不该出去乱逛,就该在祖父的院子里等着你,就算他们差人来找你,要为难你,看见我在,也不敢胡来。”

司明玉神色郁郁,竟当真老老实实的,在向晚面前低着头,“你别哭,我往后长记性了,不会走开了。”

“……”

向晚瞧着她的模样,陡然哭笑不得。

他倒真没看出来,这脾气上来六亲不认的小霸王,竟还有这样低头服软的时候。

但他心里刚暖了一瞬,许氏方才的话却又猝不及防刺出来,他忍不住在想,她从前是不是也这样哄过别人?她对别的世家公子,或是青楼里的小倌,是不是也这样,平日里嬉笑放浪,陡然露出几分郑重来,就能将人哄得既心软又感动,人人都以为她待自己与众不同。

就像他有时失神,险些误认的那样。

向晚心里五味杂陈,忽然就起了些性子,有意向后缩了缩,将被她牵着的袖子扯回来,声音低低的:“你让我如何信你?”

“……”

司明玉像是怔了怔,一时失语。

向晚攥着自己的衣袖,低垂着头。

他刚说出这句话,就有些后悔了。他并不是擅长使性子的人,他只知道如何忍气吞声,避人锋芒,并不会撒娇邀宠,以恰到好处的尺度拿捏别人。

他不是个聪明的人。他觉得,自己怕是要将司明玉的耐心耗尽了。

身子忽然被人一拉,他没稳住,硬生生被拽进了眼前人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头顶上被人胡乱揉了两把,伴着司明玉笑眯眯的嘀咕:“还挺可爱的。”

“……你说什么?”

向晚既震惊且茫然,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以这个暧昧的姿势和她相对而视。

“我说,我从前以为,自己最讨厌人耍小脾气。”她笑得露出一排白牙,“没想到,轮到自家夫郎头上,当真很可爱。”

在她的目光里,向晚脸无端红了,挣扎着要从她怀里离开,司明玉却耍赖,下巴抵在他肩窝,让他动弹不得。

“我不用你信。”

向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答的是他先前那一句。

不用他信,又何必白说这一嘴?

他啼笑皆非,偏了偏头,躲开鬓边温热的呼吸,“罢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快放开我。”

司明玉却圈着他的腰不让走,“干嘛?没说完呢。”

“……”

“我想好了,往后你要去哪儿,只要我在,都陪你一起去,顶多是费些工夫,也不算什么。”她说着,像个地痞似的,拧了拧脖子,颇为自得,“你爱信不信,都没关系,只要我陪就行了呗。”

向晚瞧着她,抿嘴绷着脸,“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啊。”

“松开。”他轻斥一句,拍开绕在他腰间的贼手。

司明玉吃了个瘪,也没明白怎么又惹恼了他,讷讷道:“不满意啊?行行,那我再想想。”

向晚坐直了身子,扭头望向窗外,在背着她的地方,才忍不住浮起几分笑意。

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分明是好话,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么混账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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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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