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禅絮沾泥(下)

近了黄昏,望云镇街上的人便寥寥无几,只是这一日却有些不一样,镇上桃源酒家还未到晚场,大堂内已陆续人满,店内开始忙得不可开交,掌柜不住感叹朝廷重整近十年来第一次遇到生意那么好的时候。

天色渐暗,眼见店内人手不够,竟被他抓住一个在角落数钱的,掌柜一把提起那人,觉得有些眼生,那人白面瘦小,有些男生女相,他嘻嘻一笑:“纪掌柜,我新来的,叫张小元。”他的声音也不似男子一般浑厚,纪掌柜正疑惑,自称叫张小元的人不知怎么从他手上滑走,顺手把路过小二快掉的一叠菜接住,小二松口气,对着张小元感激一笑后不敢看掌柜的,便忙着去送菜,张小元正欲邀功,脚下一个没站稳便撞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纪掌柜赶忙扶住书生:“客官没事吧。”“没……咳咳……”那书生虽生得清秀,却面色蜡黄,一脸病容,纪掌柜正欲责任,张小元已不见人影,见书生咳个不停,掌柜忍不住问,“客官你……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书生终于停了咳嗽,舒展眉头时竟有些细纹,他问道,“请问掌柜的,这儿今晚是被包场了吗?”他的声音听来竟也没那么年轻,一时让人猜不出究竟是老是少,掌柜看看周围热闹景象,忍不住心花怒放,“是啊,不过来者是客,客官有需要尽管说。”

书生问道:“是何人如此排场?”纪掌柜直言:“天与会的大公子,楼潇今日在这办生辰宴,请了好多武林门派。”见书生若有所思,纪掌柜道,“客官请自便。”见书生点头,他去往客房,轻扣房门,听得里屋人示意声后推门而入,“大公子,陆先生,今晚菜谱还满意吗?”

陆启明接过菜谱给楼潇,“有劳掌柜了,我和楼公子还有些事商议,大堂就劳烦主持了。”纪掌柜应声退下,楼潇漫不经心翻了几遍菜谱,陆启明会意一笑,“这里已是江南偏僻处,有这些菜不错了,江湖人多不讲究,没人在意那些。”楼潇“啪”一声

合上菜谱,“那丫头还没找到是吗?”

“没有。”陆启明口气平静得就像丢了一件东西,他补充道,“隔壁街上铺子里的王五几天前刚做坏了一笔生意,问他是只会诉苦日子多难过,萦姑娘若是运气不好,大概也被卖了。”楼潇便也不多问,“人今天都会来?”陆启明想了想,“飞龙门、青雷会、幽冥堡的人都会来,这些本是楼雪城那边的人。”楼潇有些好奇,“你是如何说动的他们?”

陆启明笑有深意:“跟随阁主的门派,无非也是觊觎玉盘,我只说绿烟山庄被毁,他们心中也有数了。”楼潇默认,两人见时刻差不多,便去往了大堂,桃源酒家不似朱雀楼一般豪华,却也是这镇上最好的酒楼了,楼潇与陆启明走下旋楼梯便引来大堂中人瞩目,纪掌柜示意小声,堂中一干江湖人士和散客竟真不出声,楼潇有些飘然,顿了顿开口道,“承蒙各位英雄豪杰到场,今日请各位尽情畅饮!”

此言一出大堂中一片喝彩声,楼潇许久没有过如此众星捧月感,强作淡定道:“十年前战乱,南朝新立,却对中原武林进行洗劫,天与会有幸平息一切,不想到今日,江湖上心存歹念之人又为争名夺利制造无辜杀戮,相信在场各位都是有识之士,楼某在此先敬各位一杯。”他说罢接过纪掌柜倒好的酒,堂中不少人纷纷响应,病容书生在大堂角落独酌,隐约可听到周围人议论声。

“我怎么依稀记得十年前,是楼阁主平息的?”“管是哪个楼公子,不都是他们天与会的人?”“楼雪城独拥无止阁,这些年又云游江湖,似乎早就不参与会中事了,会主之位就这样空了许多年,今年不知怎么的,江湖开始乱动……”

书生凝神静听,他面前的小菜是一口没动,须臾起身,穿过重重人群,自然是没人注意到他,他来到堂中主桌,楼潇正与几个江湖人士不知说什么,书生开口:“小生有幸见此盛景,误入阁下宴会,也算沾光,这是一份薄礼,不成敬意,请笑纳。”

他说罢从袖中拿出小盒,随从人递给楼潇,那小盒看来也没多精致,打开却是一颗碧玉珠,楼潇起身正欲致谢,面前忽而几个送菜小二经过,人过后那书生竟不见人影,疑惑之际陆启明来到桌边,“如何了?”

“一个书生送的礼,看来不像江湖人。”楼潇递上礼盒,陆启明拿起珠子端详,面色突然一变,来不及开口,大堂内突然鸦雀无声,一阵强烈气息自大门而来,下意识望向门口,一个白色身影赫然立在门口,那人一身暗金熨纹白袍,身形颀长,五官较之中原人更为深邃,眉目看来也就更有神,他身边跟随着一个抱琴妙龄少女,她环顾四周,不忘跟上白衣人。

来人自然是楼雪城,大堂中人开始小声议论,飞龙门与青雷会中人眼见他走过不敢出声,虽未明说支持楼潇,今日来了生辰宴便是打脸,楼雪城没多看他们,径直走到楼潇主桌微笑道,“我是来给大哥送贺礼的。”他说完从宽大袖中取出金丝织品包裹物,楼潇轻轻拉开抽绳,眼见露出的白色一边,低声道,“你……”

楼雪城微笑不语,而楼潇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明知江湖人在追寻玉盘,还如此明目张胆拿出,一边的陆启明好似没事发生一般明知故问道,“阁主,这是何物?”楼雪城不慌不忙道,“先前拜会了旧友,那人将本是我会中之物悉数归还,我想这作为大哥贺礼,再好不过。”

此言一出,在场人哗然,心中已明白个七七八八,楼雪城所送的,该正是近年来江湖追寻的玉盘,楼潇捏着玉盘,武林中人所求之物就这么在他手上,看似给他送筹码,却把所有矛盾转移,一时咬牙切齿也不好发作。

而在场已有不少人认出楼雪城身边少女正是“萦云沐音”,楼雪城见势开口道,“今日大哥生辰,特请来‘萦云沐音’奏曲致兴!”那少女仿佛没听到一般,仍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转头对上楼雪城温和的笑脸,才不情不愿放下琴,开始奏曲。

江湖人多奔波,甚少有去江南名乐坊听取,今日竟能不花钱听曲,不少人一下忘了看戏,直直盯着萦云沐音,她漫不经心起调,古琴声本浑厚,在她弹奏中竟有些轻快感,这该是普通祝寿曲,在坐人士却听得仿若在云里般,起调时心跟着起伏。

楼潇疑惑欧阳萦为何看来毫发无伤还找到了楼雪城,陆启明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心。”楼潇自诩内力与楼雪城不相上下,却还是忍不住去听那曲,音色入耳便让人心绪沉沦,一曲完毕,门可罗雀,却无人称好,楼潇意识到在场人心神被控,怒而向楼雪城间,一股更强大的气息入耳,音色低沉浑厚,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却又听得无比清晰,仿若余音绕梁一般,让人回不过神。

少女下意识捂住耳朵,这自然不是她余音绕梁的结果,抬头看楼雪城,他看来并没被控制,只是面色凝重看向酒楼外等待什么,她欲起身,一动那旋律便震动心扉,一时只觉天旋地转,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拉住她,她回眼看到那个病容书生,无奈一笑,“你莫不是隐身了?”书生微笑,“这里似乎还有高手。”

“你是说……”少女没回过神,书生淡然道,“是‘镇杀’。”

“什么?”她震惊,书生捂住她耳朵,隔着温热气息,她心中一动,听他道,“‘镇弦’一术,不过迷人眼,而‘镇杀’一出,弹琴人若是不留情,便是要人命。司鸢姑娘,你内力尚浅,先明哲保身得好。”

眼前的病容书生自然是经司鸢易容的明日,而她也化成欧阳萦模样随楼雪城出场演这出戏,明日虽挡住她耳朵,那音律入耳仍是不适,她抬眼,震惊看到明日脸上的伪装竟一点点脱落,露出原本好看的面容。

一股强风破门,音律渐止,在场人多回不过神,仿佛被抽去魂一般,司鸢清醒看到楼雪城微微一笑,酒楼门外便闯入几十个差役,为首人厉声道,“将这里人全带走!”

楼潇本该不被‘镇杀’影响,这次竟也神情恍惚,踉跄上前道,“官差大人,今日是我生辰,这些都是客人,请问所犯何罪?”官差道,“镇上人口接连失踪,经人举报犯人就藏匿在这酒楼中,如今请回一并问话调查,我朝明令禁止大型集会,阁下莫不会不知吧?”

酒楼中一片混乱,楼潇仍是感到晕眩,听到的声音也是忽大小,突然想到那颗碧绿珠子,才意识被算计,模糊中见到官差开始抓人,在场不少江湖人早已被音律镇住心智,毫无反抗,他毫无还手之力也被架走,而楼雪城与欧阳萦早已不知去向,陆启明自然也不见身影,不知何时那被楼雪城当做礼物送给他的玉盘也从手中消失了。

桃源酒楼外几里便是一片树林,灰衣僧人独坐琴前,他停手,凝视小镇方向,一阵风过,沾了潮湿泥土的落叶掉在弦上,夜色林间格外寂静,他凝视古琴,想起那过往很多事,静坐半响,终于起身离去,只留下那把被落叶覆满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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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一坨猪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