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魂自手中脱出,动作迅速敏捷劈碎向二人飞来的断头石身,假面慈悲依旧吞吐云雾,使整个空间都变得朦胧,等到易子寒回头之时,才惊觉自己已被包裹在云雾之中。
易子寒握住月魂快步逼近云雾使者,她端坐在须弥台上,身着扁青华袿飞髾,头顶朝天髻,低头阖眸,全然不知身旁站了旁人。
“唐舜英。”
易子寒拔出云潇凝眉问道:“慕梦瑾在何处?”
“………………”
迄今为止,唐舜英依然使用着林心瓷的身体,所以不难认出,这就是“梦权”。
可她似乎陷入了沉睡,即便剑锋已经到达她的颈部依然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云雾中猝不及防出现另一个人,她势如穿云之剑手握寒冰戟向易子寒袭来,易子寒便转身躲去,然而她周身自带的冲击力依然将易子寒击退数十米,云潇抵在前面才保持不倒。
她将寒冰戟在手中转一圈,背在身后微眯双眼冷笑道:“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易子寒从地上站起来向前走,再次逼近:“彼此。我来就一件事——慕梦瑾呢?”
女子面若寒窗,如同用冬日之寒冰雕刻的雕像,敦肃、庄严、高洁。以“圣”并不能形容她的容貌或给人的首要印象,她是江湖中的沙岛,是涟漪散尽后卷卷汹涌的白浪,穷奢极侈后摆在正厅的青花瓷。
全然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必会使常人退避三舍,易子寒自诩奇人,就算今日再来一千个陌生面孔拦他,他也要找到慕梦瑾。
陌生女子再次举起寒冰戟,停顿片刻后说道:“你们终会见面,何故着急。”
“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女子挑起一边眉,攥紧寒冰戟:“他在我的九重幻象里,我绝不会食言。”
易子寒闻言,带着月魂便飞上穹顶,抛出云潇之剑刺向端坐于正中的梦权,可寒冰戟的主人反应更快,她几乎瞬移至梦权的身边抵御剑气,剑回弹至易子寒手中,月魂便变换骨刺前去捉拿!
寒冰戟击打骨刺而飞出的冰屑成为新的屏障挡住女子的身形,她无声无息地转到易子寒身后抛出长戟!
易子寒再次躲去她的进攻,然而此间内的迷雾越来越浓厚,他与寒冰戟发出的冷光相纠缠,月魂反打在墙上击碎不少假面慈悲,那些被击破的假面慈悲咧嘴哭泣,嘴里说着难以理解的话,此间顿时乱作一团。
忽然,月魂突破冲击力缠住寒冰戟的一端,女子不知为何连连向后退几步,似乎受到什么东西致命的一击。
好机会!
易子寒召云潇前去刺梦权,可剑还未飞出一半儿,就见梦权从原座上飞起!
易子寒立刻变换云潇的方向行刺,谁知寒冰戟挣脱月魂的束缚阻断云潇飞去的路径。忽然,半空中的梦权爆发出震波,瞬间击退纠缠在一起的寒冰戟与云潇剑,嘈杂的声音钻入易子寒的耳朵里,几千万句没有条理的诗句如佛诵经文一般在脑海中不断重复!
震波撼动武器的同时,还波动了石顶上方几万只风铃。
“丁零零——”
它们欢快的舞蹈,相互碰撞嬉戏打闹,剧烈的头痛占据易子寒整个人的感官,眩晕之下,颠倒的天空地面,扭转的乾坤过去未来,颅内血管搏动之感几乎使其濒临呼吸断绝,目光再没有平稳。
“不要……”
月魂还在他手中,最后一丝力气行刺也以失败告终。
“不……”
陌生女子握住寒冰戟向他挥手:“我不会食言,也不会背弃与影织盟约。他用自己的生命削弱慕梦瑾的力量,我也该量力而行,完成他的遗愿。”
眼前结了冰,所见之物皆向后退,他感到血盆大口将他吞咽进肚,但风铃之声还未散尽,头疼还在继续。
月魂似乎又抓住什么东西想拉他出去,但最终还是被斩断前端的两排骨刺,掉下来气息奄奄地躺在易子寒的大腿上。
泪水落在折断的骨刺上,不知是何处疼痛引发的浊泪。
身后忽然有人抱他,熏香甘草味充斥鼻腔,稍微缓解头痛。易子寒猛然回过头,蓝桥灵动而温和的眼睛与他目光相接。
“怎么了哭什么?”
蓝桥眼睛弯弯笑着抹去易子寒脸上的泪水,这时的他似乎很小,小到足以被母亲抱在怀里。
蓝桥会调制各种各样的熏香,因此她的身上也被香味所染指。再者,她喜爱古书,所以身上有书香味。
母亲对谁都好,哪怕是府里的嬷嬷下人都喜欢她,“管家三年,猫狗都嫌”这句话在她身上根本不应验。若说像失手打碎名贵的花瓶之类的事儿,换作别的家里早就闹成一锅乱炖,只有在她这里能解决到大家都满意。易乞没有管家经验便在后面默默分担一些烂事,月赦便跟着易乞一起分担烂事。能惹怒蓝桥的事少之又少,即便是那拐了好几道弯儿的“娘家人”也不足以使她动怒,能笑就笑,因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蓝桥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行啦,我们又不是不来接你,跟师父去吧。这里许多和你同龄的孩子,比家里好玩许多。”
他感到一个孩子牵住自己的手,转头发觉笑晏一手拽着师父的袖子另一只手上来牵他。可笑晏的眼神分明不在他,而是在蓝桥。
季知行低头看他缓缓说道:“哭什么,将来十年都要在这里过,准备好了就进来吧。”
头痛稍微缓解,等在睁眼时自己却跪在院内,笑晏也跪在一旁,眼眶里眼泪打转,低着头吸鼻子道:“对不起,我不该带你偷摸进师父的书房……可我真的……”
易子寒不受控制地回答,似乎是从前经历的事,道:“没关系呀。”
门外的仆侍跑进院儿里来,气喘吁吁地敲开季知行的房门。季知行面色难看道:“我说了不许求情,他们违背门规就该被罚——吃饭也不行!”
仆侍连忙解释道:“掌门您误会了!不是这件事儿!大师伯!是大师伯!”
季知行闻言将手上的书扔在桌上冷声道:“前天嫌校场晚归的弟子们吵,昨天嫌厨房送饭的厨娘走路不好看,今天他老人家又有什么过场?”
仆侍急得直跺脚:“今天早上,后山的野鸡忽然都飞起来,大师伯以为那里跑出了什么妖怪,便拿着武器上山去了。结果不知怎么的,飞上去的时候断了法力,头朝下栽下了崖壁!!然后……现在被路过的人找回来…………人已经…………”
季知行瞪大双眼要急不急地说道:“那还不带我去看看?人在哪里?”
易子寒和笑晏从地上站起来,跟着季知行走,然而一只手将他从后面拉住。
崔嵬只拉住了他一个人,抱着还未练成的煊赫本剑说道:“别去。”
“怎么啦?”
“我觉得有蹊跷。”
“可是人已经死了,我们得去看看。虽然……他的确很讨厌。”
崔嵬颔首,便慢慢地跟他走在一路,嘴上说道:“大师伯法力这么强悍……而且,后山上也没有妖怪的踪迹啊。”
“你去了?”
“去了呀,今天下午,我怕失控的煊赫又把校场弄乱,就和先生告了假自己去后山上练。练着练着,山脚下就闹起来了,说是死了个人。”
二人走着,再没有一人说话。
关于大师伯身死之事,虽然的确有很多人相信是他杀,但无论如何找不出任何他杀的证据,之前被为难的弟子事发当天卧病在床,也不能是为师门做美味饭菜的厨娘,更不可能责怪乱飞的野鸡。
唯一的突破点——“妖怪”,也找不到踪迹。就连是什么物种都无法判定。
所以,命案最终不了了之。
“在想什么?”
慕梦瑾出现在他身边,递给他一块糕点。
身体忽然受到控制地向其扑过去,倒在人怀里。
“怎么了,何事惹你不开心?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呢?”
易子寒泪水与言语其出:“你别走!”
慕梦瑾拍拍他的肩膀回答道:“我哪也不去,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假的……我不要假的……我不要假的……”
慕梦瑾将他抱紧:“我自始至终都真实存在。不信你睁开眼睛看看?”
火光与昏暗,碎裂的房柱与坍塌房梁,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流逝,但这次的流逝却没有冰冷。
原本应该插在他左心上的红鳞剑插到了慕梦瑾身上。
白婵胎灵被毁坏而溅出的光辉升向天空,他们相互拥抱,在命运里相互取缔。
“不行!”
这原本应该是我的命运。
易子寒按住慕梦瑾左心上的伤口,奔涌而出的血液从指缝流下,长槊躺在燃烧的房梁中间,它很安静,就像从未来过此世间。
慕梦瑾揭开易子寒按伤口的手,他将人抱紧,生命的消逝会逐渐模糊意识。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梦权与他同归于尽,背后涉及的权益纠纷与上天注定;比如,灭国之王永不安宁,踏人之国永不安靖;再比如,他一直悔恨,他比红鳞剑来晚一步。
那便安歇吧,让他平静地走过梦国的大湖,让贪欲之人悔过,让罪恶之人受惩,让他的爱人再拥有一次人生。
“慕梦瑾……我不甘心呐……”
他早已感受不到怀中人哭泣的幅度和火光的味道,他如今唯一剩下的感官是听觉。
易子寒收紧双手将他抱在怀中道:“我不甘心……”
就像当初在渊池震鳞宫,珩隼一巴掌打断他的右腿,痛不欲生之时,他想该死的人还没死,该爱的人还不知真心。昏睡时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死吧,死了比活着痛快。”
“……死不成……”
“为什么?你这么痛苦?”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就像当初他眼见自己的左心被捅穿,他仿佛记得,左侧的温热忽然被冰冷取代,混沌间有人杀入火场要救他,残存下一句“我爱你”。
“我不甘心呐……慕梦瑾……我不甘心……”
火光忽然熄灭,周围陷入黑夜。
他记得这里,这里是渊池震鳞宫。
怀中人的所有感官已经褪去,二人跌坐在宫底积蓄的水里。易子寒始终不会放手,他始终不会离开原地。
只能贴住慕梦瑾的耳朵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简短的话语——即便对方听不见,但也要说。
总有奇迹吧。他想。
一定会有奇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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