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原的旧剧场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的铁皮盒子，夏日的热浪裹挟着电器街的喧嚣从缝隙里钻进，与室内浑浊的空调冷气交织。汗水、脂粉和地板蜡混合成一种独特的气味，黏稠地附着在每一个角落。高桥南觉得自己的队服T恤已经湿透，紧贴在背上，像第二层皮肤。她刚为一个走位失误向全体成员深深鞠躬，额头上的汗珠随着动作砸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再来一次！”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副歌部分开始，注意间距！”
音乐再次响起，肢体碰撞与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充斥空间。高桥南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协调。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角落——前田敦子抱臂靠着墙，似乎与周围挥汗如雨的景象格格不入。她没有参与这轮练习，只是安静地看着，目光却像黏在了那个矮小队长的身上。
高桥南没有催促。她知道前田敦子有自己的节奏，这位被运营钦定为“不动Center”的少女，在舞台上闪耀的光芒足以掩盖任何瑕疵，但舞台下的沉默与疏离也同样明显。然而，高桥南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没有挑剔，没有冷漠，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练习终于在户贺崎智信经理的示意下结束。成员们如蒙大赦，三三两两瘫倒在地，或拖着脚步走向饮水机。高桥南却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胸腔剧烈起伏。责任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她稚嫩的肩上——剧场观众从最初的寥寥数人到如今渐渐增多，她们的名字开始被少数人记住，但距离“成功”依旧遥远。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让这脆弱的火苗熄灭。
一瓶矿泉水突兀地递到眼前，瓶身凝结着冰凉的水珠。
高桥南抬头，对上前田敦子没什么表情的脸。
“喂，不累吗？”前田的语气生硬，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你的脸色很难看。”
高桥南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丝微小的惊喜。前田敦子很少主动关心人，尤其是用这种近乎粗鲁的方式。
“我…”高桥南刚开口，前田敦子就把水瓶塞进她手里，打断了她。
“只是不想你倒下，耽误练习。”前田敦子别过脸去，看向空荡荡的观众席，耳根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你要是倒下了，麻烦的是大家。”
高桥南握着冰凉的水瓶，那股凉意似乎顺着掌心蔓延，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心里的焦虑。她拧开瓶盖，小口喝着，甜润的水滋润了她干渴的喉咙。她知道前田敦子的话要反着听，这份别扭的关怀，是她表达善意的方式。
“谢谢，阿酱。”高桥南轻声说，嘴角弯起一个疲惫却真实的弧度。
前田敦子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依旧没看她。
其他成员对此情景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大岛优子正和板野友美凑在一起低声说笑，偶尔朝这边瞥来一眼，带着了然的笑意；小嶋阳菜则慵懒地靠在把杆上，捧着手机，似乎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但微微侧头的角度暴露了她的留意。
这时，前田敦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对着几个正在休息的成员，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刚才那个队形，右边的人动作慢了半拍，自己没察觉吗？还有，笑容太僵硬了，台下的人是来看你们哭丧脸的吗？”
她的批评毫不客气，被点名的几个后辈噤若寒蝉。高桥南有些愕然，这些细节她刚才并未特别指出，以免打击士气。然而前田敦子说完，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高桥南，带着一种“这种小事还要我来说”的意味。
高桥南忽然明白了。阿酱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分担她作为队长的责任。有些她不便反复强调的细节，由这位“不动Center”点出，效果或许更好，尽管方式直接得让人难以承受。
“阿酱说得对，”高桥南立刻接口，声音恢复了力量，“大家休息五分钟，然后我们重点练习刚才那段。注意表情管理，我们的笑容是给观众的第一份礼物。”
成员们纷纷应和，气氛重新变得积极。前田敦子不再说话，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秋叶原熙攘的人群。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减弱了那份天然的疏离感。
高桥南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弛了些许。她想起不久前，自己因为压力太大，躲在洗手间里偷偷掉眼泪。隔着一扇门板，她听到前田敦子赶走了想来安慰她的峯岸南。
“别管她，让她一个人呆着。”前田敦子的声音冷硬。
峯岸南似乎有些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她是高桥南，是队长，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吗？”前田敦子的语气近乎无情。
高桥南当时咬住嘴唇，把呜咽声堵在喉咙里。是啊，她是队长，她不能脆弱。
然而，门外安静了片刻后，一股淡淡的纸巾香味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包装袋摩挲地面的细微声响，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接着，是前田敦子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高桥南捡起那包纸巾，握在手里，仿佛还能感受到递过来时残留的指尖温度。那一刻，她忽然就不想哭了。
还有那次，她因为连续排练，嗓子使用过度，说话都带着嘶哑。前田敦子在一次团体采访前，特意找到负责的Staff，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高桥桑今天喉咙不舒服，问题能不能简短点？或者我把回答得长一些，让她少说几句。”
Staff讶异于前田敦子的主动，毕竟她平时对这些事务从不过问。而高桥南也是后来才从其他成员那里听说这件事。当她去问前田敦子时，对方只是皱皱眉：“你听谁胡说的？我只是嫌你声音难听，影响采访效果。”
这些琐碎的、被包裹在坚硬外壳下的温柔，像散落的珍珠，被高桥南一颗颗细心拾起，珍藏在心里。她渐渐读懂了一种独特的语言——属于前田敦子的，“傲娇”的关怀。
“阿酱。”高桥南走到窗边，与她并肩站着。
前田敦子没有回应，但身体微微倾向她的方向，表示在听。
“下次剧场公演，新歌的Center，还是你。”高桥南说，这是运营早已决定的事情，但她想亲口告诉她。
“知道了。”前田敦子的回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高桥南看到她搭在窗台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两下。
“我会在你身后，”高桥南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所有人都会。”
前田敦子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双著名的、清澈又带着些许迷蒙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有承担Center压力的沉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还有…某种坚定的东西。
“废话。”她吐出两个字，又转回头去看街景，“你当然是。”
暮色渐沉，剧场内的灯光依次亮起，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成员们重新聚集到场地中央，准备最后的合练。
高桥南深吸一口气，感觉疲惫依旧，但某种温暖的力量正从紧握的矿泉水瓶，从身边那人别扭的陪伴中，悄然注入身体。
音乐前奏再次响起。前田敦子默默走到队伍最前方的Center位置，站定，背影挺拔而孤直。
高桥南站在她身后侧方的队长位，看着那个瘦削却仿佛能扛起一切的背影，胸腔里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感。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试图用坚强和责任感包裹一切，成为团队的支柱；一个用冷漠和疏离保护内心，却承载着团队最高的期望。
但在这个闷热狭小的剧场里，在追逐同一个虚幻而耀眼的梦想道路上，她们的命运仿佛被无形的线缠绕在一起。
“准备好了吗？”高桥南扬声问道，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
“是！”整齐的回应，带着青春的锐气与决心。
前田敦子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
高桥南朝控制室的方向打了个手势。强烈的节奏倾泻而出，少女们的身影随之舞动，汗水挥洒，每一个动作都凝聚着全部的努力与渴望。
高桥南努力规范着每一个动作，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全队的协调。而在视野的中心，那个站在最前方的少女，舞步精准，姿态完美，仿佛生来就属于那个位置。
一曲终了，短暂的寂静后，是成员们轻微的喘息声。
“很好！这次很好！”高桥南忍不住称赞，脸上绽放出笑容。
前田敦子转过身，额角也沁着细密的汗珠。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高桥南身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笨蛋。”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然后，抬手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走向饮水机。
高桥南没有听清她的话，但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心里那片被责任和压力填满的区域，忽然变得柔软而熨帖。
命运的齿轮，在这个平凡又不平凡的夏日傍晚，在秋叶原这个小小的剧场里，缓缓咬合，发出轻微的、却决定性的声响。ACE与队长的故事，才刚刚写下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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