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尘悬阖眼,低声道,“胡闹。”
“胡闹?那你要不要奉陪到底。”
姬影指尖摩挲别尘悬的耳根,侧首垫脚,似是要主动献吻。呼吸勾缠之间,舌尖蕴藏的狐火微微弱弱的浮现。
他笑意深深,意味不明道:“别像个无趣的呆子了,莫非旁人眼睛盯着,帝君便威风不得了?”
别尘悬眉目深邃,且少时多虑,眉心自有一道浅浅竖纹。放在常人身上颇显老成之相,但他这人处事上雷厉风行,反倒显得不怒自威。
世人惧他,他的身量和外表也占据了几分功劳。
不知情的人见他如此冷厉模样,第一眼怕是都会误以为他厌烦姬影。然而他冷硬的语气并不是对姬影,而是聂纣:
“轻贱他,是你自觉没资格,才想从别人身上得到一丝慰藉,如此作为,低劣。”
聂纣腹部鳞片如潮涌动,他手掌撑地,蛇尾扭动化作两条长腿,异族男式舞裙延伸而下,他起身直对狂潮蓄势待发的锋锐。
眉心一点血痕流淌,聂纣讽刺地笑了笑:“轻贱?论起这两个字,这世上谁比得过衍天帝君能轻贱他。”
这话没头没尾,说得太过。
姬影心底稍微琢磨,便想通了。
妙无生养过的狗啊。
怪不得,口吻如出一辙。
姬影眼神微冷,言辞间的情意却斜斜地照拂过去,“帝君,别动。”
要、来、了!
聂纣半跪在地,掌心覆脸,毒牙咬住无名指,轻微毒素的刺激弥漫,流淌进喉咙里,像一道烈火灼烧他的脏腑。
聂纣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的救主,像个浪.荡.货。
眼眸朦胧洇着醉意,长袖滑落玉臂,漆黑浓密的发丝向后垂落,美人仰起脸,小心翼翼,像捧着真心,献上了唇间的惊蝉。
真漂亮。
聂纣将无名指咬得血肉模糊,森白齿列俱是血腥,他低笑着。
荧惑,我好爱你啊。
那两道仙人般的影子越来越近,聂纣颈侧青筋暴起,汗湿鲛纱。
爱一个人,怎么可能接受他人的玷污?
但聂纣吞咽着,喉结重重地滚落。
受困井底的囚徒,起先求神拜佛,会虔诚发愿,用仅剩的一点金银去换神佛的无动于衷,因为他执迷不悟,只渴望得到救赎。
但他被困了太久,太久。
他不再奢望救赎他的绳索,他烂极了。
鸩酒砒霜为合卺酒。
无间业火似龙凤烛。
他要的是,他和荧惑的孽海同舟。
都一样烂了,才好。
千钧一发,聂纣迷恋地以手掌抚摸腰腹突现的鳞片,然而姬影脸上的笑倏忽不见。
高抬起腿,衣袂翻飞似千层雪,长腿瞬间落下,力气未收,虽比不上常年炼体的武将,却也是锥心剧痛。
聂纣脸色煞白,弓腰蜷缩,几乎差点死了:“……嗬!”
姬影戾气深重地碾了碾,偏偏顶着个温柔皮囊,很爱切地问:“是谁让你有无尽自信,觉得可以以此要挟我了?”
聂纣疼得完全听不见,他好半晌才缓过来,被姬影提着头发拎起脑袋,像条落水狗一般瑟瑟发抖,哀哀戚戚地掉了点眼泪。
“别恼恨,荧惑,我不想你为我心烦……”
他化作人身时,遮掩不住的地方疼得疲软,侥幸的是鳞片坚硬,没让荧惑废了他。
“为你心烦?这倒是真的,我该关心关心你,毕竟是旧相识。”姬影眼里像有散碎的星星,是点点恶意染就,兴致盎然地问:
“爽不爽?”
聂纣迷恋地看他,不敢不答:
“……爽。”
姬影啊了一声,奇怪道:
“那你不说谢谢?”
聂纣哭腔难忍:
“……谢谢。”
“好孩子。”姬影伸了个懒腰,踩着聂纣的大腿,不让男人起身,“妙无生养了你多久,让你肯为他舍命,登门找我送死。”
“……此事和他无关,我真的是为你而来。你杀了他的三身,对他造成了重创,他以此为戒,轻易不肯以本相出现,近些年只靠其他手段发号施令。”
聂纣苍白辩解道:“是我想找你,妙无生应当还不知道你复生的消息。”
“否则他一定会让枕苍野杀了你的圣女照切玉逼你现身……”
聂纣骤然失声,喉咙上锁着两根指尖,轻拢慢捻,看似轻柔,然只要瞬间,他便能捏碎他的喉骨。
荧惑动杀心了。
聂纣身上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一些。
“枕苍野,也做了妙无生的狗?”
“这条线不是我负责的,我不清楚具体,但他们二者之间有合作不假。”聂纣呼吸艰难道:“对你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浑噩天是你的心血,若你复生,定然会回去。”
“他们设了天罗地网,打算以你的子民要挟你,待你一现身,便逼你就范。”
垂荡流苏的天灯照下光来,将姬影脸上映出珍珠般的光晕。
姬影慢慢道:“……我的子民?”
聂纣眼角的泪痕被姬影擦去,他本想拒绝,姬影的视线却让他不敢反对,那片得了抚摸的地方在隐隐发烫。
他道:
“你死前为浑噩天留下的结界,庇护他们的同时,也让妙无生摸清了你的弱点——”
“你所不忍,便是他的刀锋所向。”
……
姬影最终放走了聂纣。
虽然聂纣执意想留下,甚至自愿变作碧色小蛇,银手镯一般大小,姬影有些意动。
但别尘悬看破了他的心思,坚持要赶走聂纣。姬影心底另有琢磨,加上无意再刺激衍天帝君脆弱敏感的神经,自然是按男人说的来做。
宴散了,两人从偏僻的宫殿回去,不知聂纣如何布置的阵法,将他传了这么远。
姬影幽幽道:“商飞意居然敢吹嘘姜姒的酒好喝,他喝过好的吗?”
别尘悬眼底一丝笑意浮过:“没有。”
“酸涩,苦,像嚼树枝,这叫好喝?”姬影拍手:“方才舌尖沾了一点我就想吐了,要不是不合适,舌头我都不要了。”
“嗯,难喝。”
事实呢?
事实是姬影口味偏甜,且有些偏到了极致,少年时在昆山宫,他床底不是兵器,不是剑谱。
是密密麻麻垒起来的蜜罐子。
彼时两人的同窗,都会无语地说:“荧惑,你身体里流的是蜜吧?”
饮食如此,酒亦然,寻常酒水姬影喝不惯,能入他口的东西,都是特制的。别人闻着便知道甜腻,他吃了倒是眯着眼很舒服的模样。但为了身体着想,别尘悬下厨,不会让姬影随心所欲地嗜甜。
别尘悬有些走神,神经有些割裂,一半在听姬影说话,一半在想刚刚应该杀了聂纣。
言辞上便极尽诋毁,不知心底如何作恶。
回廊里的脚步声,从并行,到渐渐落后,到只剩一人。姬影又走出两步,停了下来,在灯影幢幢间回首。
他轻笑:“果然。”
灵纹花窗上投下了一道极其高大的影子,此人长袖几乎垂地,肩侧宽厚,本该生着头颅的位置,却形状扭曲,浑似野兽。
一道瘦削高挑的影子提着灯笼,携光向它走了两步,野兽的喘息,沉重又威严。
几道似龙又似蛇的孽物无声尖叫,裹挟黑烟,拼命地挣扎向外,见了姬影,更是像困兽舔舐,纷纷拥上前。
然而它们生长在别尘悬的腰骨上,除非斩邪化煞,否则永远没有脱离本体的机会。
姬影全然不在乎,他走近。
灯笼坠落,流萤飞散。
手臂在腰上收紧,胸襟紧贴,数道孽龙紧紧地扒在姬影身上,咬在了梦寐以求的肌肤上。
些微刺痛,并不扰人。
别尘悬拥抱着姬影,他的头颅扭曲着,正对灵纹窗的一面容颜依旧,俊逸非凡,仍旧是太清天的天神帝君。
而阴影那一侧,是半面失控的龙首,獠牙显露、鳞片层叠、覆膜滚动之下,是金黄的眼瞳。
伴随嘶声哀叫,男人声音不变,问道:“荧惑,你恨我吗。”
姬影定定地看着别尘悬,笑了。
“是嫉妒了,吃醋了,还是后悔方才没有杀了他,让旁人有机会以口舌之欲,在我身上逞了威风。”
黄金瞳似两点照夜之烛。
孽龙居高临下,俯视姬影。
看来都有。
姬影娴熟地抬腿,侧踢起灯笼,流萤重新凝聚,点亮了光,他拿到手里,“看来年岁见长,人也成熟稳重许多。换做以前,你怕是早扑上来要咬死我呢。”
别尘悬下颚抽搐,颤抖,纵然理智溃散,只有孽龙本能,也不受控制地点头。
他只是本能想附和姬影。
姬影轻拍男人的异化的那半张脸:“如此看来,我的耐心也比以前好了,此刻心里竟然平静得很,你也跟我说谢谢?”
“我没有生气,也不恨你,变回来。”
龙首和人脸互相撕扯,在更深露重的夜里,若有人撞见,必定会吓得昏死过去,万幸此处无人,衍天帝君的孽龙之相也没能收获一嗓子的尖叫。
最终,孽龙表相一点点收拢,别尘悬忽然清醒,有些歉疚,他道:“嗯,谢谢。”
姬影忍了一会儿,散漫地走了两步,到底是没忍住,侧身扶着墙笑得直不起来身子。
“哈哈哈哈!笨死了!”
别尘悬撑起姬影手肘,微微偏头,目光里有些困惑。
姬影:“……”
傻子,都是傻子。
两人回到住处,商飞意沉在酒席之间,尚未回来。今夜侍候的仆从也被别尘悬给了假,都去潇洒,余他们两人相伴而行。
姬影走在前面,背对别尘悬,忽然两臂轻轻抬起,像鲛人起舞的前奏,长袖如水卷起,旋过身来,他低声念诵,像念诗一般:
“怜悯并不是爱,而是我的傲慢,我以我的傲慢俯视他,他在天平的另一侧,却予我爱和珍视。”
别尘悬脚步微顿,姬影微笑:“异国诗体,没听过吧。”
“我也没听过,编着玩儿的。”
别尘悬静静地看着姬影回房。
在他眼前,关上了门。
……
商飞意喝多了酒,哪怕散仙之流无需休憩,他也小眠了几个时辰方才起身。
照亮着镜子,仔细打扮过,连额前头发几分卷翘都细心弄好了,商飞意哼笑一声。
养精蓄锐够了,他今日,必要当着别尘悬的面和姬影对峙!
雄赳赳气昂昂,商飞意负手在后,高深莫测地踢开了姬影房间的门。
砰地一声巨响!
房门大开,预料之中的人没有出现,反而是别尘悬站在原地,侧首看他,商飞意脊骨窜上一道寒气,直觉别尘悬心情极差。
他略作打量,见别尘悬掌心握着本该戴在姬影手腕上的银丝镯。
他心底一惊,那是出入界碑的证明,姬影若想回到太清天,就不该丢下它。
别尘悬脸色如冰。
商飞意急急追问:“怎么了?”
别尘悬一字一顿道:
“姬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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