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影心底莫名,忍不住说了句:“……幼稚。”
姬影起身,身侧紫金木桌上放了一套雪色衣衫,叠得整齐,不必想也知道是谁准备的。床榻都借睡过,于此事上再介怀,倒显得有病了。
姬影换上新衣裳,推门出去,道童舍心装模作样在附近摆弄花草,假装专心致志,实际眼神儿滴溜溜地转到殿门上。
见姬影出来,他提壶的动作一呆。
小道童以前认为帝君是世上最好看的人,谁也不能比较,这也是太清天许多人有目共睹。
帝君将此人抱回来时,他只看得见半截衣袖,料想此人占了帝君便宜,还生出了两分孩子气的恼怒。
谁能想到……
这人,怎么生得这样好看呀?
长发半拢,斜入一根简朴木簪,一袭白藤长衣,独收腰处绣了掌余的淡紫藤花抱月,他的容颜美而不俗,很有特点,生了一颗唇下痣,长了一双狐狸眼。腰挺背直,气质清正。
小道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竟然比帝君还好看……
他像端详一颗精心雕琢的蜜糖,小眼神直直地看,灌溉灵药仙田的水满溢出来也没察觉,直到湿透了鞋袜,他才惊跳起来。“啊呀!”
自觉丢人,舍心脸红透了,他不敢再看,捂着脸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姬影浑然不觉这出独角戏的异样,世上男人、女人、幼童老者,他都曾与之为敌,也或相伴为友,世人性情多古怪,是不必挂心的小事。
姬影顺着道童舍心离开的方向走去,抬腿经过药田,在他走后,灵药仙田内溢出来的无源之水忽然消失不见,似小道童从未犯错过一般。
走到宫门,整个太微宫外层都罩了一层凝结霜花的结界。
姬影抬头一看,上至通天,下至砖石以内,严丝合缝,连只蚂蚁都不肯放:“……倒像是防贼了。”
别尘悬设的,昨日回来时还不曾见过。
姬影若无其事,当没看见,悠悠然走了出去,擦身而过的瞬间,半点没有惊动结界的预警。
姬影以前来过几次太清天,但他那几次都不是名正言顺的拜访,对太清天内部布局陈设,只局限在攻防布局上。
具体细分到谁人宫殿、谁人府邸,这类不重要的消息,他是分辨不清的。
所以也无怪他冷静地走了半个时辰,尽量避开仙人聚集处,却撞见了天罡军的人。
为首者拦住他,客客气气道:“真君要你去当值,跟我们走一趟。”
脚步站定,姬影问:“真君?”
为首者没有因为他是个天奴的身份便为难,而是依言给出回答,“离火神将,陆真君。”
姬影颔首,低眉顺眼,身上一股药香传递,柔弱非常,很顺从的模样应道:“好,劳烦带路。”
别尘悬回到太微宫,小道童舍心已在殿门揣手等了许久,见他身影,急急忙忙跑过来,站定,眼里泛红,搓着手指焦虑道,“帝君,他不见了!都怪我,没看住……”
他怕挨罚,有些瑟缩。
然而预想中的责罚没有降临到他头上,一点衣角掠过他,再抬头时,帝君已然走了。
舍心更是泪眼汪汪,还不如帝君罚他,如此轻易放过,他更自责了。
远离视线所困,别尘悬额头青筋微跳,他掌心翻转,追踪的流光闪过,结果显示印绶在太微宫里,姬影没戴上。
别尘悬默然,慢慢地走入宫殿内,他手指轻微地抽搐,掌心按压,喃喃自语,“别怕,别担心。”
“他好好地,他和我说话。”
“他说,爱慕我。别怕。”
……
离火神将的宫殿风格,在太清天也算独树一炽。
铜皮铁塔围设,周遭戒备森严,令行禁止形同兵营,并不似其余仙人那般逍遥自在。
陆寂然在飞升前是边塞小国的质子,他自降生时便不同于常人,身周绕赤霞,口中吐白焰。
偏边塞之地未曾将他当做吉兆,反而关押虎笼,送去强国以作讨好。
陆寂然先做虎奴,后因骁勇善战得国主赏识,提携为将。
国主将他视若亲子,他也尽心效力,在凡尘待了两百余年,经历几次帝王更迭,疑心猜忌。
直至王朝覆灭,他一人不足以力挽狂澜。
陆寂然在故国焦土上,望尽山河破碎之景,心生悲切,当以身殉国时,天降奇象。
他越过一众寻常仙人,飞升做了离火神将,位列真君。
细节处或许有纰漏,毕竟口口相传,总有偏颇失真处,但大体上是这么个过往故事了。
天罡军名义上带路,实际上押解,将姬影带到陆寂然面前,众人撤去,殿内只剩下两人。
武器架位列两侧,满载各式神兵利器,在姬影进入此地,便听到些许武器嗡鸣,这是神兵傲然施压。
位居正首,陆寂然大刀阔斧坐着,盯他瞧了半晌,嗓子里滚雷似的迸出两个字:
“过来。”
姬影眉心微拢,愁色满面,轻飘飘走过去。陆寂然见他磨蹭,不耐地扯过姬影手腕,两人骤然撞到一起。
姬影错愕,忙要退开,陆寂然掐住手腕骨,不准他走。他语气颇凶,“我有一件事想不通,你来为我解惑。”
姬影何处来的力气同他反抗?自然是没有的,只能任其施为,薄唇一挑,笑容瑟瑟有些哀伤模样。
陆寂然不为所动,满目冷厉,手指却亲昵地摩挲:“你是个贼,太微宫的出入记录足以证实这一点,是也不是?”
突遭污蔑,姬影惶惶不安:“不是……”
陆寂然嗤笑,“撒谎。”
“第二个问题。别尘悬不计较,还亲自来接你,莫非,你是用这双手伺候帝君,同他行苟且,让他对你言听计从了?”
话说出口,很不客气。
姬影却脸上一热,被戳到心窝的鹌鹑一般缩起肩膀,说:“是。”
坦然认下,倒让陆寂然高看一分。可这世上陆寂然第一恨贼,第二恨分桃断袖、以色侍人的男人。
他夹枪带棒,恶意满满,语气似夸奖地开口:“你也是个骚玩意儿。”
姬影眼眸一湿,两眼含情似水地笑了,说话十分动听:“比不上您。”
陆寂然掐他下巴抬起来,“顶嘴?”
姬影摇头,“不敢。”
“有何不敢?从进来便一直用你这贱身子引诱我,你平日里怎么伺候他的,不如今日也怎么伺候我。”
陆寂然倒没几分真心,他纯粹临时兴起,意在羞辱,倘若姬影当真动了歪心勾引他,他也有借口,将此人直接杖毙。
陆寂然冷心冷情地琢磨坏事,脸上看不出血性,仿佛也很享受似的放松身体,对姬影敞开怀抱。
姬影捧起陆寂然的脸,十根细指怜惜地抚摸其上陈年旧疤,将这男人眼底薄凉看得分明,他心底瞧着有趣。
姬影柔和道,“真君,我怕……”
陆寂然正觉奇怪,冷不丁怕什么,突然身上一紧,似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在他身上缠绕,倏地紧紧收拢。
陆寂然惊愕万分地抬起头,姬影轻抬手臂,举起两手,颇为无辜地歪头看他。
装什么蒜,他被绑起来了!
“你!”
话音未落,陆寂然连脑袋都被勒到向后,脖子上的锁链越收越紧,不过片刻便将他勒得满脸充血,怒目圆瞪。
陆寂然语气森森:“你对我做什么了,你这杂、种,天奴哪来的这个能力,你不是奴才……敢联合起来骗老子……”
窒息缺氧的晕眩让陆寂然浑身绷紧,姬影的手掌覆盖在他的脖子上,指尖轻佻地压在鼻梁上,逗小狗似的拨弄一番。
姬影诚心提问:“真君,你猜,如你一般长寿的仙人,会因窒息而死吗?”
陆寂然死死盯着姬影,青筋暴起,浑身肌肉在无形囚困里突出道道锁链捆缚的痕迹。
偏偏这锁似魔障,竟让他无法摆脱。
姬影指尖一挑,无形之锁收得更紧,陆寂然骨头都被勒错位,猛地一呛,唇边溢出血来。
他、娘、的!
陆寂然连别尘悬都不服,更别提一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他强行服软的奴才,一口带血的唾沫,差点唾到姬影身上。
美人微笑,“真君,是你说喜欢同我玩乐,是伺候得还不够吗?”
陆寂然硬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句话,他怒道:“我草你……”
都没等这句话说完,姬影手掌收紧,彻底压断陆寂然的喘息。
陆寂然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两人谁也不肯退让,陆寂然心底陡然一跳,疑心姬影真要杀他!
许是死前搏命,陆寂然身上无形锁链忽而不见,挣脱禁锢,他顿时暴起,虎口扼紧,反擒住姬影压在身下。
浑身血腥气焚烧,似硫磺弥漫,眼珠血红,张口便要咬断姬影喉咙!
姬影如猫戏鼠,侧首垂眼,刻意给了他松懈的机会。
然而陆寂然迫近的瞬间,两人身体摩擦,互相掣肘,他骤然一僵,浑身因怒火灼烧的血,差一些凉透了。
陆寂然在紧要关头生出异状,姬影却并未,逗鼠游戏玩够了,神出鬼没的锁链再次缠绕在男人身上,猛地收紧到极致。
陆寂然猝然受击,眼前一黑,这次再无垂死挣扎的能力,死沉沉地滑在地上。
一股锁链显形,爬回姬影身上,钻入他的掌心消失。
陆寂然躺地上昏迷,血痕遍体,衣衫半毁,狼狈不堪。不消片刻,男人喉咙上几道青紫的勒痕显露出来,像系了条隐形狗链。
姬影心道,无怪乎他对陆寂然印象不深,此人经不住打,随意逗弄,便要死了。
姬影伸出手指,新生的肉身受不得半点苦,用力过猛的指根弥漫一层充血的红肿。
姬影漫不经心地吹了吹。
真脏。
等姬影走了好半天,陆寂然才在手下亲信心急如焚地呼唤里醒来。手掌僵硬,陆寂然浑身痛楚,竟然压不过他欲盖弥彰的另一个苦处。
陆寂然脸色几番变换,嘶声道,“别尘悬在太清天养了这么个不知底细的玩意儿,明日朝会,众仙面前,我看他怎么解释。”
“姬影是吧。”
他摸自己脖子上的痕迹,扭曲地咬牙,
“能耐,敢把老子当狗训,等你落我手里那天,别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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