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天还没亮,医院的保洁就开始工作了。
她们挨个病房打扫着,消毒、拖地、倒垃圾。
睡眠浅的人总是免不了被吵醒。
六点半,护士交接班,在每个病人的床尾一对一核对信息。
顺心新量的体温是37.8。
七点左右在住院部卖早饭的,挨个病房走一遍。
湘湘买了两份粥。
顺心还没醒,不过医院有微波炉可以加热。
八点医生开始巡房。
顺心也醒了,一身的汗,床单被子都是湿的。
湘湘把毛巾递给她暂时先擦一下,又去和护士说,拿了一套病号服还让阿姨来换了床单被子。
到最后垫子也被撤了,上面很明显的水渍,直接换床单是没用的。
好在阿姨这种场面大概见得不少,看是两个脸皮薄的小姑娘也就没说什么。
顺心刷着牙看着镜子里,穿着病号服又裹了件羽绒服的自己时,还有些恍惚,一不小心就把牙龈刷出血了。
新牙刷有点硬。
边上挂着的粉色毛巾还在滴水,是湘湘刚洗的,再早一点点的时候,被她捏在手里擦汗。
洗手间里的牙膏牙刷毛巾脸盆这些,都是湘湘在住院部楼下超市里临时买的,稍微贵一点。那时候也没有时间去外面买,况且大半夜的超市都关了。
救急没办法。
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喉头一痒,又一阵止不住的咳,她咬紧牙关,可那样也憋不住,肺里的气体没地方去直往鼻子里冲。顺心半趴在洗手台上一只手死死扣着池边,一只手攥着胸口的衣服,手和脸都是紫红色的。
咳了两分钟就开始干呕,然后一边咳一边呕,胃里空空的只吐出一些黄黄绿绿的水来,也不只是酸水,还混着几缕血丝。
然后她的门就被打开了,半黑的视野里,一脸焦急的湘湘冲进来看她,又冲出去喊医生护士。
她已经又是一身的汗,视线里布满大片黑色和星星点点的金色,她有些腿软。
顺心感觉自己半条命都咳走吐走了。
一阵兵荒马乱。
最后不知道是咳够了,还是医生的措施到位,至少她缓过气儿来了。
她的鼻导管换成了氧气罩。
医生解释血丝可能是咳得太厉害,哪里的毛细血管破了,一点点不要紧。
只是别再讲究地去洗手间刷牙洗脸了,少走动,少刺激咽喉。
护士重新来给顺心贴导联,她又被困在了床上。
顺心闭着眼睛,默念这是治疗需要,她只是一块肉。
患者有时候确实没什么**,医院能把帘子拉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护士姐姐只来得及稍微给她掩了一下衣服,匆匆看了眼数值就被喊走了,走之前让湘湘给她系扣子。
毕竟湘湘现在的身份是陪护。
而顺心一只手输着液,另一只手夹着血氧传感器。
湘湘过来不仅扣上了扣子,还给她盖好了被子。
扣扣子的时候问她扣到第几颗,只留一颗。会不会不舒服。
顺心的脸热热的,在这种场景似乎有点不合适,但她可以假装是刚刚那阵咳嗽还没缓过来。
害羞是不可控的。
一旁架子上悬挂的点滴又是好几大袋,好在护士给她扎了留置针,可以少在手上留几个眼。
顺心觉得可能是刷牙的时候水有一点点凉,所以刺激了一下,决定下次刷牙用热一点的水。
但是她现在嘴里很难受,好想漱个口。
她挪动脑袋,脸上的氧气罩让她有些难受,还挡视线,她看不见湘湘。
她更喜欢前面的那个鼻导管,便宜。
等她终于调整好角度,能看到坐着的湘湘时,却不说话了。
湘湘靠在椅背上,眼睛是看着她的床,却没有聚焦。
眉头微微皱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顺心的胸口突然闷闷的,又有些想咳嗽了。
可她忍住了。
不知道在哪看到的,只要能成功忍住第一下咳嗽,就不会咳了。
她咬着唇,一下一下轻轻吸着气。
将那些毛刺刺的感觉慢慢赶走。
然后湘湘偏了一下头,她们的视线就这样在空中交汇,那张脸上又恢复了生动。
“怎么了?”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温柔。
顺心本能的摇头。
“饿了吗?我去问问什么时候可以把面罩摘下来吃点东西。”
湘湘起身又去找护士。
顺心眨了眨眼,看向桌面,无声叹了一口气。
湘湘在那边得到的答复是摘面罩需要血氧稳定在95以上。
她正准备往回走,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问题,还没等她自己思考,嘴就问出来了。
“水可以喝吗?”
护士不答,眨眨眼睛微笑着看她。
湘湘懂了。
……
“粥还不能吃,水能喝一点,你要喝吗?”
顺心点头。
她人往上挪了挪,湘湘给她重新垫了枕头。
水是刚接的,很烫。湘湘用两个杯子来回倒,冒着热气的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银线。
眼看着那杯极速降温好的水马上就要到自己跟前,握着杯子的手却突然停住了,还往回收了收。
“你要不要先漱个口?”是试探的口气,说出的话却像是刚偷来的脑电波。
顺心震惊的表情让她重新恢复了几分生机,从昨天到今天,她起来都像一颗被霜打了的小青菜。
而现在,口鼻被遮盖后,唯一能看到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亮晶晶的。
湘湘没再问,直接去端来脸盆。
顺心慢慢含了一口水,又吐掉。重复两次后,轻轻摇了摇头,待湘湘把脸盆放下地上。
顺心满足地喝了一口水。
只是……好麻烦啊。
她看着湘湘往洗手间走的背影,定定出神。
下午左右没什么事,湘湘回了一趟顺心的出租屋,拿了换洗的衣物,又采买了一些东西,左右手各一个袋子往回赶。
吃了晚饭,顺心想让她晚上回去住。
湘湘没同意。
晚上护士交班的时候,稳定了一个白天的体温又开始往上蹿。
好消息是这次吃的退烧药没吐,正常发挥着它的功效。
坏消息是顺心依旧发了一身的汗。
湘湘提前在床单底下垫了隔水垫,又给顺心的衣服里塞了汗巾,所以被子和垫子都不用换,顺心也没有睡一晚上湿衣服。只是衣服难免还是有些潮,第二天还是得换。
第三天的时候顺心很明显的精神了许多,只一点点低烧,血氧稳定后,心电监护撤了。
氧气罩换回导管,人也舒服了。
人一旦有精神就开始操心很多事情,比如顺心四天没洗头洗澡,她觉得自己要臭了。
可她没得选择,最多只能稍稍擦一下。
努力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下就能出院了。
湘湘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医院的条件都是很基础的,她都是匆匆在洗手间里洗漱。
那个门还没法锁。
其实她可以在顺心的屋子里洗,但她总是怕出来太久会有什么变故。
第四天的时候顺心已经不需要氧气管了,医生说等明天早上的血项出来,指标没什么大问题她就能出院了。
顺心很高兴。
睡前就和湘湘在整理回去的东西。别看只是短短几天,东西也不少。
病房里九点就熄灯了,她们还留一些生活用品没收起来。
顺心翻来覆去睡不着,大约是有些激动。
不住院对她的钱包也比较友好。
但是医生也说了她还需要休息,而且她的咳嗽会持续一段时间,要坚持用药。
医生给顺心开了十天的病假证明,从入院的那一天算起,末尾又遇上周末,顺心可以休整整一礼拜。
公司那边没说什么,毕竟人都住上院了。
这么一算时间,顺心才想起明天是周一。
湘湘什么都没说过。
从她住院开始,一直默默照顾她,费时费力费心费钱。
昨天缴费回执单被护士放到她床头,她才知道湘湘又交了钱。
顺心不是没提议过让王玉淑过来,又或者哪怕请个护工,而湘湘却是连晚上都不肯缺席。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湘湘暗恋她呢?
……
在水中温柔潜行的深水鱼雷陡然炸开,一瞬的耀光穿透整片海域,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冲击波。
摧枯拉朽的力量,倏然扫荡一切理智。
暗恋的人也喜欢我,这是女同最著名的错觉。
顺心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
可那大片大片的记忆,还在绵延不断地冲击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回激荡,卷起一地沉寂的海沙。
她全然忘记了呼吸,睁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轨道,失焦。
不过一瞬。
她混乱的思绪中响起冷漠理智的画外音。
“人家这样请假过来日夜照顾你,还要被你这样揣测?”
喜悦迅速褪去,痛苦随之而来。
她被两种激荡的情绪击溃。
那是深深扎根在海底的水草,它用二十几年的时间穿透岩层,密密麻麻的根系脉络将其牢牢固定在这片年轻的海域。
鱼虾穿行,赖以为生。
截然不同的两股冲击,汹涌的水流迅速肃清一切,撕扯着巨大的水草。
脆弱的叶片连一秒都没有坚持到,庞大的根系在撕裂中苦苦挣扎。
这不是个很好的时机,甚至可以说是最糟糕的。她没办法发泄自己的情绪四处乱窜的情绪,找不回自己的理智去捋顺那些记忆。
顺心在黑夜中扯住被子,狠狠埋住自己,埋住凌乱的呼吸,埋住快抑制不住的痛苦呜咽。
快点冷静下来,李顺心。
“顺心?”
唤声很轻,但是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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