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都公孙之乱、燕州燕氏之变、大奠舒妃之叛、再到胶州吴家覆灭,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没有吴传之,可公孙太尉、吴丹阳、乃至吴衍接连伏法,只有吴传之辗转各处依然逍遥法外,靠的就是审时度势、溜之大吉。
虽然这些天长明城中军民抗敌之情高涨、防御卫城也搞得如火如荼,可江州大势已去、长明抵得住北军一日两日、一年两年,难道能抵住三年五年?到时候还是要败。李承平这些年苦心经营、待胶江两地百姓一视同仁,盼着北朝内乱实在是异想天开。吴传之既知如此,又怎会甘愿给黄安文陪葬!
吴传之嘴上说愿同黄安文共进退,暗地里却联络各方、打听了黄庭玉南迁的计划,悄悄改装换面混入队伍,想借此逃出长明。他也知道北军会盯上黄庭玉,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北军一心抓捕黄庭玉、又不知道自己在队中,自己完全可以趁乱逃走全身而退,之后转至庆州、南州,再寻机会。
可没想到,前来捉人的竟是程草堂!更加不巧,程草堂竟看到了自己、还对自己紧追不舍!
吴传之被程草堂一把揪住、险些摔在地上,他倒也不急,从容站定、整理衣冠,虽着褐衣麻布但风度不减、依然是那个翩翩公子。他向程草堂笑道:“程兄,好久不见啊!”
程草堂才不吃他这套,拔剑架在他肩上,含怒道:“当初你走投无路、是公子给了你容身之处,江州变成现在这样全是你的‘功劳’,你现在竟敢扔下六公子自己逃命!你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无耻小人!”
吴传之没想程草堂一介叛徒还有脸骂自己逃跑,不由讥笑:“程将军这话本公子不明白。本公子乃胶州县公之子、身份尊贵,来江州是帮助南朝抗击北蛮、是忠君爱国,怎的就是寄人篱下了?倒是有些人,出身卑贱身世伶仃、幸得黄贤弟怜悯才苟延残喘存活至今,可怜黄贤弟待他一片真心、关键时候却被反咬一口!金平城何等重要,他说扔就扔说放就放,还杀了他的老师和同袍!如今长明外有敌内无将,这场面究竟该谁来负责!”
“你还敢提金平!”程草堂猛然靠近吴传之,长剑紧紧抵在吴传之颈上,他怒目圆睁喘息如鼓,牙磨筋立悲愤不已:“金平没有援兵没有补给,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景!人吃人、马吃人……那不是城池,那是地狱!你们明知道孟云为求目的不择手段还将主事之职交给了他!他会做出什么你们难道想不到么?还是说你们只想着求胜、其他的全都不在乎!六公子以前从不会这样,就是你、自从你出现、公子才变得越来越不像他,都是你的错!”
吴传之冷笑连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城里都是江州军民,为保护自己的家乡牺牲他们死得其所,该高兴才是!程草堂无非是知道了黄安文手谕、恼恨黄安文嫉恨孟云、怕自己荣华富贵不再,所以才投靠赵熹求功名罢了,说的这么义正辞严冠冕堂皇,骗得了谁!
虽是如此,如今自己的性命被人抓在手中,吴传之也只好低头。他长叹一声,道:“孟云此子颇有才干,只是争强好胜不肯服输,所以行事才极端了些。选他为将时我们也想过他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可你要知道,整个南朝的担子都在安文肩上、他不得不求胜啊!你说他变了是因为我,这话不对,是岌岌可危的南朝、是咄咄逼人的赵熹把他逼成这样的!若北朝肯与我朝划江而治,哪里还有生民哀叹、尸骨遍野!你若说我有错,那就错在没有劝服安文吧!”
吴传之闭上眼、满脸愧疚:“我也是公子王孙、天潢贵胄,上辅君王下安万民,如今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我见之不忍、心中不安;何况胶州已失,我本就该以身殉国以全气节!可一来国仇家恨、我实在不服,二来吴家上下仅存我一人,我却连妻房都无,我若死了吴家岂非就此灭门!吴家先祖也曾功勋赫赫、养牧百姓也尽心尽力,难道真要落得个绝嗣断香的下场?我倒是想与安文同进退,可我已难尽忠、不能再不孝啊!”
程草堂垂下眼,似乎有些犹豫,吴传之继续道:“你要将我捉回去献给赵熹,你觉得赵熹会放我一条生路?不,不会的。不瞒你说,当初李承平和我小姑姑丹阳有过一夜夫妻,赵熹恨屋及乌、对我也恨之入骨,先皇的死、燕家的事,全是他栽赃于我们!我若落到他手里、必定受尽侮辱!程兄,在建州时你救了我的命,与其受赵熹折辱不如就死在你手上,反正赵熹不知我在此、也不会未卜先知命你活捉于我,要请功、吴某一颗人头足矣!”吴传之昂起头、将脖颈贴近程草堂的剑锋,“只盼来生安文、我、你三人生在盛世,无牵无挂做三个逍遥兄弟!”
吴传之自然不想死,他虽觉得程草堂道貌岸然,但假仁假义也算有仁有义,他出现在这里对北军而言是个意外、赵熹绝不会知道,那么是否放过自己就全看程草堂的心意,程草堂向来彪炳情义当先,自己以退为进,他定不会取自己性命、反而要放自己一马!
只听程草堂轻轻叹息一声:“我与你共事许久,对你也敬佩的很,本以为你会陪在公子身边、让他好受一些,没想到你也要走……也别说来世,我只是普通百姓,万万不敢与两位公子称兄弟的,只盼来世你二人富贵依旧,平安一生。吴公子,走好。”
吴传之正要得意,只觉颈上一凉,再睁眼,自己竟在自己眼前--他已头身分离。
另一边韩东擒着黄庭玉拖着马车和众将闯关夺卡赶回营地,程草堂早已安排了人接应、长明外赵熹也帅军等候,他们有惊无险回到营中,不久,程草堂也提了吴传之首级前来。赵熹大喜过望,先叫人把黄庭玉关押看守,烹肉设宴为众人庆功。
程草堂没有领功,先一步上前向赵熹谢罪:“末将本该活捉吴传之,但还是擅自做主将他斩杀,请元帅恕罪!”
赵熹将他扶起:“吴家姑侄具是心思深沉、最好鼓唇弄舌、唯恐天下不乱,相比起来吴传之之害远过黄安文!这样的人绝不能留,你杀他是为天下除害,我该重重赏你才是!好了好了,咱们先吃饭,再审黄庭玉!”
说是审,黄庭玉毕竟是江州国公、南朝前大将军,又是长辈,赵熹并未对他无礼,不过对他来说、被无名小辈捉鸡一样拎到此处,已是极大的侮辱了。黄庭玉昂首吊目,满脸傲然,不肯去看赵熹。
赵熹倒也不在意,叫人倒了茶敬给黄庭玉,黄庭玉将茶杯推洒在地,赵熹笑了笑,道:“本帅请世叔来本想叫世叔劝劝安文、让他看在天地百姓的份上早熄战火,不过看世叔的样子,也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吧,本帅只想请教世叔,国玺现在何处?”
黄庭玉冷笑一声:“粗鄙双元、肮脏卑贱,竟也妄想染指国玺!白日做梦!”
赵熹并不理会他的辱骂,只道:“本帅也不想麻烦世叔,可国玺从秦传至今世、该由正君执掌,李承平承天运平天下,国玺该奉,本帅也是顺应天意。本帅已命人搜查世叔马车和随从,皆未得,世叔若再不交代,也别怪本帅无礼。”
黄庭玉瞥赵熹一眼:“我已经大将军之职让位安文,国玺怎么会在我这里!你别白费心机了!”
赵熹微微一笑:“放权可比掌权还难呢,国公胸怀纳天地、世叔可不比国公,国玺必然还在你手中。我也没什么耐心,再问一次,你交不交?”
黄庭玉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我在朝上已将国玺交给安文,难道会反悔不成!你要国玺,就去长明城中去取吧!”
赵熹不再多言,挥手道:“去搜吧。”
“什么?你敢搜我的身!我是堂堂大将军、先皇亲封的郡公,黄口小儿也敢折辱于我!我、我宁死不受此辱!你们做什么,滚开!”
李温、元奢向黄庭玉一拜,上前不顾黄庭玉叫骂威胁在他身上搜索起来,果然从他宽袖中找到缠在他臂上的国玺。李温大喜,将国玺呈给赵熹,赵熹将国玺握在手里,只觉温热沉重。
原来这就是国玺,不过就是块玉,只因刻了几个字竟被千万英雄追逐。但它是追不到的,它自会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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