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枝回到府中将黑色夜行衣脱下,将手中匕首朝地上一丢,又抬起脚向地上踩两脚,头看也不看那上面沾染的血迹。
裴怀瑾真是命大。
她从暗格中取出药油,轻轻脱下衣衫,露出白嫩的藕臂,在伤了筋骨之处揉搓。
经此一事,薄枝若再想杀他,便是难上加难。
她凤眸清冽注视着屋内燃起的烛火,琥珀般澄亮的眼眸一眨不眨,静坐深思。
此后一月,薄枝如往常般该弹劾弹劾,该上朝上朝,皇帝意之所指,即是她行至所动。
而这,是当初萧肃单独召见她那次,所透露出的旨意。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薄枝的父皇也是这样,而萧肃有过之而无不及。薄枝若想于朝廷有一席之地,能仰仗的,只有萧肃的信任。
而朝中大臣早已为立储之事议论的热火朝天,在这期间,华京出了一件大事。
中洲全国在建的八座云台中,距离华京最近的山阴县云台,塌了!
当地哗然,起了暴乱。
若论云台对百姓有多重要,那是关乎天下水利,粮食丰收。于政事上论,云台是军事工程。
一座云台的修建,就要耗尽足一城之财力,而钱从哪里来?
国库只能出小部分,而大部分,从百姓身上出。
中洲为了修云台,已经耗费极大财力,国库几近空虚。
云台塌了!证实了督办官员不力,当地百姓民愤激起,沉重的税负已经令农民与小商户负担不起,如今云台塌了,其中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地乡绅纷纷上书陈情,还有情绪激动的百姓夜里带人砸了县衙的牌匾。
而朝廷,有人暗中压着这件事,直至事件发生十日后,才有朝中知情人陈情上书。
这日早朝,皇帝萧肃勃然大怒,当中斥责金殿下的众臣一群酒囊饭袋,气得直接从金銮座站了起来,将那道上书的折子扔到了台下,那折子瞬间分裂成两道。
薄枝混在底下偷偷抬眼看。
裴怀瑾站了出来,上奏言道已将其中贪污一事呈请,只是下面民众情绪激动,他提出彻查上下,安抚百姓,惩治贪官污吏。
萧肃颌首,扫下跪着的大臣,“诸卿有谁愿同裴将军一同办案?”
大殿上又寂静无声。
“薄卿,你可愿?”皇帝点名道。
薄枝抬头,与皇帝对视了一眼,又赶紧垂头。萧肃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薄枝,其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臣愿意。”薄枝闭眼,俯首认命道。
萧肃满意了,坐下。
“好,此时交由裴将军与薄郎中查办,务必彻查水落石出,退朝!”
薄枝领了一个苦命的差事,烫手山芋,就连刑部、大理寺没一个敢接的。
皇帝把她当吃闲饭的,得罪人的事都找她?
事实还真是。
相比于劳碌奔波,她更喜欢混吃等死,更何况她还得随时捂着身份。
宫门口,薄枝正准备上马车回府,被裴怀瑾给拦住了。
“陛下既然让你与我调查此案,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藏蓝色朝服对仗工整,将这人的胸膛完美贴合,束着腰身,裴怀瑾长身立在她马车边,与即将进去的她说道。
闻言,薄枝略思后,屈膝下蹲,与面前男人眉眼平视。
“薄某没什么看法,不过,裴大人不是已经有月余未曾理会在下,想必十分厌恶于我,私下若无事,还是避免相见的好。”
相杀的人杀不掉,还整日在眼皮底下晃,如同山中猎人捕猎,狐狸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捉不到。
薄枝不爱自虐,自当离的越远越好。
眼眸对视,薄枝眸子琉璃般微冷,仿若下一刻便有丝丝寒气溢出,看着裴怀瑾。
周围气息有一瞬的停滞,下一秒薄枝嘴角张开,露出一个笑,牙齿洁白,两副面孔切换自如。
裴怀瑾眼眸深深,凝视着她的笑。“你误会了,裴某怎会厌恶你,更何况你还是莫老认可的人。”
男人笑笑,仪态端庄,守礼知节,点到为止。
薄枝白眼一翻,这男人又装上了。
“好,我已知晓,裴大人没别的事了吧?”
“有。”男人两眼眯眯,笑言道。
“......”
“山阴县云台坍塌,此事可能需要你我二人跑一遭。”裴怀瑾道。
薄枝点了点头,此事非小,萧肃既然把案子给了两人,那就是一并要安抚百姓。
“何时出发?”她问。
“明日。”
“好。”薄枝点头。
公事上她还是讲理的。
裴怀瑾望着薄枝远去的矮小马车,待远去后,他才离开。
车中,薄枝回想,裴怀瑾说莫老认可她?
莫不是开玩笑?
她怎么不知道。
上次在诗社,薄枝被莫老诓骗过去,听他在包厢里给她讲经,何为上下有序,何为尊卑礼教,何为中洲礼法。
这些东西听得她脑袋胀痛,老头还不放过她,让人将包厢上了锁。
亏她之前还替他担茶钱。
最近她都绕着莫老的府宅和诗社走。
薄枝扶着额头,双腿大喇喇敞开坐在马车中,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男人身份了。
“吁~”外头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曹叔,怎么了?”薄枝身子一晃,差一些摔下去。
不等曹叔回答,仅容一人半的车厢内门被拉开,一道黑影就窜了进来。
薄枝尚未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一只带着甜香的手捂住了嘴。
她瞪大了眼。
马车停在街道中间,周围摊贩一如既往的吆喝声,而后是跑动时布甲的摩擦声。
“让开,都让开。”
是谁家的府兵在捉人。
薄枝耳朵敏锐,眼睛看向车中多出来的女子裙摆,他们是来捉她的。
女子从她身后捂住了嘴,连带遮住了薄枝的口鼻,手劲还大,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唔......唔~”
薄枝拍了拍这人的手,示意她放开。
“公子,您没事吧?”
曹叔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府兵也走远了,女子松开了手。
“没事,走吧。”薄枝吩咐道。
薄枝看向女子,这不是宁小蕊吗?
宁小蕊此刻正目光幽怨,眸子看着薄枝,仿佛在说她是负心薄幸的登徒子。
“不是,你......”薄枝张了张嘴,竟不知从哪里开始问起。
“你这是怎么了?”
薄枝挪了挪屁股,离她远些。
“都怪你,呜呜呜——”宁小蕊这泪说来就来,不要钱般的往下掉。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欺负人了。
薄枝额头微胀,“闭嘴!”
小姑娘瞬间憋住了嘴巴,眼睛瞪的浑圆,泪都含住的不敢往下掉了,一脸惊恐。
他太凶了。
“好好说,怎么回事?”薄枝脸色稍霁,细声问道。
宁小蕊这才像是找到发泄口,恨不得一吐而出:“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你居然和我爹爹告状,上次伤你是我不对,可你明明答应我不说的,谁知那日刚回府,我爹爹就把我所有的兵器都没收了,将我禁足在房中日日学女工。”
说着,泪珠子又不值钱的向下掉,“你看,我的手上现在全都是血洞,你说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我容易吗我~”
宁小蕊带着哭腔,咧嘴向下撇着哭。
薄枝往她竖起来的十根手指上看去,都是绣花是戳出来的细小针眼,“噗——”她没忍住,笑了。
“你还笑?”宁小蕊声音一下拔高,不可思议地像是对面坐了一个大魔头。
“这你就冤枉我,不是我想你爹告的状,那日宴上,我尚未来得及与你爹说话,他便已经知道了。”薄枝无辜解释道。
宁小蕊狐疑望着他,只见穿着工整朝服的薄枝一脸正色,肃穆的藏蓝色增加了她脸上的正义之气。
“真的?”
“薄某发誓。”薄枝举起手指。
宁小蕊看了几眼,“行吧,暂且相信你了。”
她挪开眼睛,目光扫视了薄枝这狭小的马车。
嫌弃道:“你这马车也太小了吧。”
薄枝无语,她一个堂堂宣王之女,自然生活金尊玉贵,哪能体验过这些。
而薄枝也差些忘了,她曾也和宁小蕊一样,穷尽奢靡。
“送你去哪里?”薄枝问道。她府上不好收留人。
宁小蕊眼眸一转,“去你府上吧。”
“啊?”薄枝意外。
“这薄某是男子,你是女子。”薄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方便。
谁知宁小蕊更无所谓了,“没关系,我不在意。”
“薄某名声不好。”薄枝语重心长道。
“我名声也不好啊。”宁小蕊理所当然地回。她因为从小被父亲保护太好,性格天真烂漫,与华京贵女们是不太合群,还一众遭受过排挤。
不过宁小蕊心大,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想的开。
“你爹爹在找你,他若知道你在我府上,我日后不好过啊。”薄枝叹气,她想实现混吃不用干活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没关系,我爹若追究起来,有我罩着你。”宁小睿油盐不进,坚持要去她府上。
她大言不惭。
薄枝脑中冒出来的就是这句话,不禁心底抓狂。
宁小蕊若是能拦住宣王这件事,就相当于倒塌的云台能够自己重建——没可能!
薄枝面无表情,她想跳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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