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断枪如念

而薄枝自然是不知这些个女子的想法。

“这是哪家的公子?”女宾席有人小声打听起来,如此俊俏的小郎君,她们都想知道。

“他你们不认识?”另一女子惊讶出声道,正是方才投壶那边凑去看热闹的人之一。

不知情的人都望过去,催促这人快说。

知情女子眉毛一扬,眼神看薄枝时透着不屑,下巴轻抬着说道:“这是那个礼部郎中薄枝,最近华京的红火人儿,长得虽好,但传言人品顽劣,毫无规矩,前几天还在金殿上给我祖父难堪。”

这女子正是崔御史的孙女,崔瑗。

回想起祖父那日下朝,因薄枝气的几日没吃好饭,崔瑗看着路过的薄枝,真是恨不得让对方也尝一尝这种滋味。

其他女客闻言,皆面面相觑。

没想到他竟是薄枝,人皆叹惋。

薄枝的名头她们早早听闻,却一直不得其容,今日见过,果然是好。只是可惜,人品不佳。

她们女子,最看重的便是声名,若是被人知道她们与名声不好的男子有来往,恐怕今后择婿便是一道门槛。

一道道目光从薄枝身上收了回来,女子们皆垂头不语了。

唯有郎卿月始终端庄,平视场上女子一圈后,嘴角轻轻一撇,像是对她们这种行为感到鄙夷。

薄枝对这种微妙一无所知,行至男宾末席的位置,纪华砀看到她后,朝她挤眉弄眼。

她正要落座。

“慢着。”裴怀瑾出声制止了她曲膝的动作,薄枝看向他,面露疑色。

这货又想做什么?

男人吩咐一旁发下人,“将薄大人的位置搬至我那侧。”

裴怀瑾吩咐地理所应当。

薄枝却不乐意了,“裴大人,我坐这就好,不用搬挪。”

裴怀瑾却以受伤为由,语气不容拒绝道:“薄大人是因我受伤,我自当好生照料。”

言毕,他抬眼看了眼高位上的莫老。

不等薄枝反应,身侧的山庄侍从便已开始动作。

薄枝沉默了,她想说那只是意外,她巴不得他早死呢。

想到裴怀瑾睚眦必报的性子,她住了嘴。

当着着宴席众人,不好发作。

做仇人做到她这份上,也真是憋屈死了。薄枝心里叹了口气。

从末席走至前席,薄枝轻轻落座,坐哪里她是无所谓的,都不会饿到她的五脏庙。

席位越靠近首位,宾客的地位愈高,薄枝扫了眼左侧,正是宁小蕊父亲,宣王爷,当今圣上的亲手足。

而右侧,裴怀瑾已经开始喝茶了。

薄枝无聊看了一圈,对上了莫老的眼睛,老头子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精明,挂在苍老的脸上,表情古板。

没想到他在外还挺注意仪容。

她此刻不想与老头子争论,目光自然停留在了桌案的午膳上愣神神游,任由老头子将眼睛瞪得铜铃般。

而薄枝心中想的是王家主何时入席,她已经想动筷了。

这点规矩她还是要守的。

此间一旁宣王爷叫住薄枝,“薄大人,小女多有得罪了。”

宣王看着正值壮年,举着酒杯就来与她喝,看了眼薄枝被包扎过的左手,宣王想着回了府,该好好教训下宁小蕊。

薄枝诧异望过去,“宣王爷已经知道了?”

“是犬子无状了,放心,回头我定教育她。”

宣王爷这人豪爽,一口揽道。

薄枝笑了,宁小蕊恐怕想法是要泡汤了。

“无妨,薄某并无它碍。”

薄枝与人交谈,身后却又人不屑地“哧——”了一声。

“这前席,何时谁都有资格来坐了?”男子声音周围人都听到,闻言看了过来。

薄枝眼神微愣,嘴角的笑却更加大了,这人还真是看她不过眼。

她如今处处树敌,而得罪最多的,莫过于御史、国子监、以及六部。就连她所在的礼部上司,也想处处给她穿小鞋。

薄枝听了这些无所谓 ,左右不疼不痒,这些人还拿她无可奈何。

“本将让的,你有不满?”裴怀瑾威胁压迫的声线压过去,让那人愣怔。

裴家居五大世家之首,裴怀瑾的身份却独立于裴家,倚仗的是军功,深得陛下信任,那人自然不敢多言,便噤了声。

薄枝看那人模样,心道他太窝囊了,平日上朝弹劾她弹得如斗了眼的公鸡,这会却变成了哑火的炮仗,真是没出息。她巴不得有人能替她骂骂裴怀瑾。

这场午膳她也终究没等来王家家主,只派了下人来传话,言道夫人突发生了病,请诸位先吃。

王文瑞是出了名的爱妻,众人也早就见怪不怪。

薄枝也终于可以动筷了,边吃着到手的鸭腿,腮帮轻轻咀嚼,脑中却在思索这王夫人这病实在生的巧,春日虽容易发热,可今日她见王夫人穿得甚是保暖。

可人生病也是变化莫测。

她嘴中吃的香,王家的厨子手艺不错,想着回头看能不能挖回府中。

薄枝于吃的上总是有所追求的,当初昭云城破,她伤重昏迷,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骑在马上的裴怀瑾,之后便意识不清。

等再醒来时,是师父把她捡回了琼山。

师父白凝松虽武学名满天下,但琼山与世隔绝,不参与天下纷争。所以师父能把她带回去,便已经是破了例。

有段时日里,她不吃不喝,就天天守着山上的礁岸,枯枯望着海。

还是师父将一封信给了薄枝,才让她有了动力。是父皇在城破一月前,给她写的家书。

而信中一声“枝枝”,便已叫她落了泪。

自那之后,薄枝便从不在吃食上委屈自己,即使后来最落魄时,她也会攒起银钱,去买喜欢的糕点。

裴怀瑾一直注意着薄枝,粉面郎君叼着一只鸭腿啃,虽不雅,但看人吃的十分香。男人扫了眼自己桌案的吃食,轻轻挑起同样的食物,送到嘴边。

又默默放了回去,油腻。

贵公子可做不到在席间拿着鸭腿啃,裴怀瑾收了收袖。

宴后,薄枝因为手伤,只能在席间坐着,玩不了投壶骑射。

约莫申时,今日这场游玩才至尾声,各家马车早已备在山庄门口,薄枝也跟在末尾出来。

迈过正门,出去觅食一天的灰扑扑小鸟重新落在她的肩头,黑色的小圆眼睛似乎发现了薄枝用白布包扎的手掌,“叽叽”两声。

薄枝轻笑拍了两下它的脑袋,顺便给出暗号,示意小六那边可以准备了。

两侧的小翅膀轻扇,薄枝看着它飞远。

山庄门口的马车已经走了大半,薄枝一人站在宽阔大门前,静立。

月牙白的衣袍于微风中轻扬,薄枝觉得自己今日似乎可以心愿得偿。

刺杀裴怀瑾,是她慎之又慎的决定,中洲不可以没有一个好皇帝,但是可以没有一个对他们而言的好将军。虽然兄长的死因她还未查明,但总归和裴怀瑾脱不了干系。

她的亲皇叔杀了她的父皇,逼她母后代写禅位诏书,而后于祭天台毒杀母后,而她因躲在暗道逃过一劫。岂料她皇叔自以为刚刚夺得天下,只要再杀了她兄长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怀瑾率领军队从边境绕道,直取昭云国都,趁都城内乱,兵临城下。

皇叔褚骅弃内城,守外城,兄长褚淮序于外城不知内城遭遇,轻信了褚骅。

而她跌跌撞撞从暗道跑出,看到的是宫城内部,满目的血迹和死侍,祭台上,是她惨死的父皇和毒发后奄奄一息的母后。

再然后,皇叔败了,被裴怀瑾一剑封喉,死于外城高高耸立的城墙之上。

而她拿起了褚淮序给她打造的十四岁生辰礼,与入侵的中洲军队做了殊死抵抗。

再某种观念上,裴怀瑾杀了杀害她父母的仇人,她该谢他;可他又是作为一个入侵者,以兵戈铁马、铁骑战甲占领她的国,她身为公主,肩负着责任,即使死,也不能放弃守护。

也是那一日,让她第一次那么深刻的认识到,她的肩上到底承担着什么。终究是她力量不敌,枪断了,如同她的信念也断了,裴怀瑾那双冰冷的黑眸,从此成了她夜夜的噩梦。

薄枝下了琼山后,便是听闻兄长被尸挂城门,皇宫起火,三日三夜,那个在整个大陆历史长河中屹立三百年的昭云,彻底地亡了。

自此,她真的成了孤身一人。

薄枝甚至都未曾见兄长最后一面,那时她才从琼山离开回到昭云不久,兄长日日给她送奇珍异宝,任何稀奇玩意儿都会给她找来。为了贺她生辰,兄长找了天下最好的兵匠,打造最为坚硬的红缨枪,让她可以施展一身武学,如昭云崇拜的金乌图腾般耀眼。

太傅爷爷曾说兄长是他教过最好的学生,既有君子之心,仁政爱国,有不乏君王的果断,慈爱与杀伐皆具,乃谦谦君子,国之大器。

可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殒命于二十及冠之年。

她身上背负着父皇给的慈爱,母后临死前让她好好活着的嘱托,只有兄长,她想为他报仇。

薄枝立在华京郊外的这座山庄大门前,望着头顶渐渐西落的斜阳。金乌,那是她曾经信仰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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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枝暮鼓
连载中望菌橘子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