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接风宴上,潞王满面忿意,末了拂袖而去。却不知在他走后,有一个仙妤院宫人悄然到了四方馆,直言是永安公主近侍崔氏。
“三王爷,公主有一事相求,望您能应允。”
“这里是洛阳,她还有什么事情用得上我呢?”
永安王端坐堂上,指节轻叩黑檀木桌案,双目炯炯地冷笑:那个二十三郎定是立刻就去见她了,所以她才会派人前来,妄图阻止这场婚事!
“回去转告你们公主,我已向唐国主提出两族和亲之请,她李乐嫣终究是要嫁我为妻,休想违背当初的诺言。”
崔娘子沉默了一下,道:“公主只说,方才见着一玉爪海青盘旋在天,似是您的爱宠隼奴,想再看看它而已。”
隼顿时语塞。
堂侧的鹰架上,隼奴正在细心打理身上白羽,察觉其主人的注视,颇为无辜地抬头回望了一眼,人与鹰相顾无言:原来,此隼非彼“隼”。
过了半晌,他总算支吾一句:“好……本王知道了。”
崔娘子拜别之后,隼独自僵坐了许久。
他一手成拳,握得青筋暴起,另一手则紧攥着袍襟,双眸如冰底蕴火,分不清是怒意更多,还是痛意更甚。
“查剌,把马湩浑脱拿来,本王要饮酒!”
契丹族人皆是无酒不欢,隼向来能饮,却不爱多饮。
扈从查剌一听他今日这么有兴致,立刻命人将此行所带的酒囊全部搬了过来。
隼兀自伤心狂饮,隼奴在鹰架上展翅扑棱了两下,看起来竟有嘲弄奚落之意。
“连你这反骨东西,也要弃主而去吗?”见它躁动,隼更加悲从中来,最后竟喝得酩酊大醉,乃至不省人事。
醒来时,他却不在四方馆中,而在一处精美而陌生的宫室内。
隼奴也在,无鹰架可立,正局促地站在一扇花鸟画屏上。
前者野气嶙峋,后者雅致秀丽,对比之下颇有些怪异趣味。
见他醒了,对视不过一瞬,它忽然炸起浑身白羽,扬翅飞上了房梁。
隼茫然躺在绣榻中,与隼奴上下对望,又想起先时“人不如鹰”之事,心中莫名酸楚。
谁知一转头,便见着粉紫罗裙一袂,飘过屏风,袅娜而来。
“阿隼,你醒了?”乐嫣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声音便紧张得发颤,一时捏着帕子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解酒的葛花汤已经煮好,我让崔娘子端过来,你起来喝一些罢。”
她转过身,急匆匆要走。
“二百三十九日未见,你又瘦了。”隼晃悠悠坐起身,语气平静,眼睛却还是盯住乐嫣的背影不放,“不对,我又是在做梦——你明明已经舍弃我,回了洛阳。”
“李乐嫣,你好狠的心。”
他的尾音放得极轻,却仿佛在小公主背上扎了一刀。
她终于回头,已然泪眼婆娑:“阿隼,你还不明白么?我是唐国的永安公主,已不再只是‘十六娘子’了。”
“你一直都是李乐嫣。”隼微笑着说道。
这句话却让乐嫣愣住,介于慌乱与狂喜之间。
隼赤着双足,走下绣榻时步伐蹒跚如幼儿。他眼神仍有些迷离,似乎真的分不清自己是醉是醒。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此?”
“西宫仙妤院,我如今的住所。”乐嫣抬手,用帕子拭去泪痕,上前去搀扶他,“你昨日喝得大醉,带着隼奴,骑马闯进了芬芳门……”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隼一把抓住,紧紧箍到怀中,两人的心跳几乎响在一处。
“乐嫣,你果然瘦了。原来我并不是在做梦。”
他只觉怀中人娇小轻盈,唯有用力锁入骨中,才不会再随风飘走。
“你身上还有伤呢,小心些。”乐嫣倒也不敢大力挣扎,想到此事,不免又有些奇怪。
“你醉后夜闯西宫也就罢了,怎么把隼奴也带出来了呢?医士还说,你是与它打斗时被鹰爪所伤,酒醒了会更加疼痛。”
“一直都很疼。”隼低着头,将脸埋在小公主的颈肩,声音含糊不清,“我都追到洛阳来了,你却只想见一只蠢鹰。”
罪魁祸鹰听见自己名字,很欢快地从房梁上飞下来,见其主人此刻心满意足,它也打算寻摸机会,蹭点吃食。
乐嫣对这一人一鹰颇为无奈。
昨日整座芬芳殿都被闹了个人仰马翻,永安王仗着自己高超的驭马术,竟躲开了所有守卫的围追堵截,在那只玉爪海青指引之下直奔仙妤院。
见到乐嫣后,他打了个唿哨将隼奴唤来,却不抬臂去接,双手直愣愣把它擒住,手法好似抓鸡。
“李乐嫣,你不是要看它么?看罢!”
小公主和鹰面面相觑,各有各的惊恐。
可未等她反应过来,隼又将它往天上一抛,面带冷笑:“看完了,我可要收些‘赏银’了。”
才说完,他伸手搂过乐嫣,蓦地倾身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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