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安站在了江城的土地上。
这座承载了林晚所有痛苦与短暂欢愉的城市，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记忆的尘埃。
她没有迟疑，沿着林晚记忆中那条被恐惧刻印的路径，走向曾经的案发地——那条阴暗潮湿的死胡同。
然而，眼前所见，让她心下一沉。
昔日的破败与阴影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崭新到刺眼的商业区。
玻璃幕墙反射着没有温度的日光，衣着光鲜的人流穿梭不息。
曾经的罪恶之地，早已被消费主义的喧嚣彻底掩埋。
“……连一块旧砖都没剩下。”
她站在原本应是胡同入口的地方，如今只是一家连锁咖啡店的露天座位。
阳光明明洒满肩头，她却感到一股从林晚身体深处涌上的寒意。
“在这里使用‘溯影’，还能读到什么？咖啡的香气，还是刷卡机的轻响？”
肩头的小团子不安地耸动，绒毛微微竖起。
它敏锐地察觉到，此地沉淀的负面情绪虽被覆盖，却并未消散，只是变得混杂而混乱。
“总要试一试。”沈知安深吸一口气，将指尖轻轻按在咖啡店外墙角落一块略显粗粝的水泥基座上——这是她所能触及的、最接近“过去”的物体。
她合上双眼。
没有成形的画面，没有清晰的声音。
“溯影”捕捉到的，是一片扭曲的、被强行覆盖的情感废墟。
脚下不再是潮湿的泥土，而是坚硬平整的地砖。
但林晚记忆深处，那双无力蹬踢的腿所带来的肌肉记忆，却让沈知安的脚踝一阵酸软。
浓郁的咖啡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混合着陈旧垃圾的腐味，如同幽灵般缠绕上来。
那是林晚记忆无法磨灭的味道。
现代街头的车流人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水幕之下，是布料被撕裂的尖啸、压抑的呜咽、以及男人粗重的喘息——
这些声音并非被听到，而是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回响。
信息过于破碎，如同被撕碎后又混杂了无数新纸屑的档案。
沈知安的额头渗出细汗，共感的痛苦让她微微颤抖，像被困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就在她被这片庞杂的情感淤泥吞噬，意识即将被拉入更深的黑暗时——一道久违的、冰冷平稳的机械音，如利刃般划破迷雾，在她识海中清晰响起。
“你被原主的情绪影响了。找到‘原因’比探索的是‘结果’重要。”
“回想他说过的话。”
“罪恶在发生之前，往往已经暴露在阳光下了。”
语落声消，只留下纯粹的、毫无温度的理性。
沈知安猛地从共感的泥潭中挣脱出来，大口喘息。
系统的提示不带任何情感，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缠绕她的情绪乱麻。
是了，原因。
她一直沉溺于结果的漩涡。
“小团子，”
她的声音仍有些沙哑，眼神却已重新变得锐利，“我们去图书馆。去找……他过去的影子。”
她转身离开，将那片被粉饰的痛苦之地抛在身后。
沈知安在脑中回想施暴者的话语：
“放聪明点。说出去，身败名裂的是你。我烂命一条，大不了再进去蹲几年。”
……大不了再进去蹲几年。
罪恶在发生之前，往往早已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意味着，他在那之前，或许已有了案底。
接下来的数日，沈知安将自己埋进江城旧图书馆的档案室。
她在泛黄脆硬的纸页间，依照时间线索，进行着枯燥而漫长的筛查。
身旁的旧报纸堆积如山。
连续数日一无所获，挫败感如影随形。
“你看到了他脖子上有标记，只看照片会更快。”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无波。
沈知安眸光一凛，指尖迅速掠过那些带有模糊照片的社会新闻版。
突然，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目光锁定在一张灰白模糊的照片上——几个被押解的混混，其中一人低着头，脖颈上一块青黑色胎记，如同无法磨灭的罪证。
紧挨着的报道标题，冰冷而确凿：
《江城“黑皮”恶势力团伙覆灭，主犯张启明涉嫌多起敲诈勒索被刑拘》
张启明。
这个名字，裹挟着旧报纸的霉味与那段黑暗历史的腥气，终于从时间的尘埃之下，狰狞浮出。
沈知安的指尖停留在那个名字上，久久未动。
张启明。
名字有了，身份明确了，历史的罪证也白纸黑字地摊在眼前。
但这一切，对那个只剩下痛苦躯壳的林晚而言，毫无意义。
她无法理解，无法选择，甚至无法“知道”。
沈知安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份属于林晚的、凝固的绝望。
它像一块沉重的寒冰，沉在心底，不断散发着冰冷的怨憎与恐惧，尤其是对那条被藏匿的白裙子的病态执着。
她不是在唤醒一个灵魂，而是在处理一具情感的木偶，解开上面死结的丝线。
系统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冷静地陈述事实：
“目标无自主意识。如何弥补遗憾需由你定义并执行，这是你的任务。”
是的，由她来定义。
那么，对于林晚，“救赎”是什么？
她能感到体内属于林晚的那部分意识开始剧烈震颤——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混杂着证实后的虚空、被具象化的恨意，以及……一丝诡异的解脱。
小团子凑近报纸，鼻尖轻轻耸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是在确认什么。
它抬头看向沈知安，琉璃般的眼珠里映着她冷凝的侧脸。
“找到了。”
沈知安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不再是无头苍蝇。
有了“张启明”这个名字，信息检索变得高效而残酷。
她通过图书馆的公共电脑，在早期未被完全数字化的本地新闻数据库里，追踪着这个名字留下的轨迹。
几次不痛不痒的拘留记录；
一次因寻衅滋事被判刑八个月；
然后，时间点接近林晚出事的那年，他再次因团伙敲诈勒索被刑拘，正是报纸上报道的那次。
她甚至在一篇关于本地“民营企业”发展的吹捧文章里，找到了他如今的身份——
“启明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法人代表。
配图上的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正对着镜头假笑。颈项处被高领衬衫遮挡得严严实实。
洗白。
人模狗样。
沈知安关掉网页，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毫无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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