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四年暮秋,通化门外。
东北向官道上熙熙攘攘,驼队与军户混杂,挟着漫天尘沙呼啸而至。
途径长乐驿时,两匹铁骑护着一辆青毡马车驰出队列。郑鹤衣倚在车中打了个呵欠,婢女喓喓掀开帘角,激动地四下张望。
路口老梧桐下,一人长身而立。
皂纱幞头,月白襕袍,蹀躞带上金玉琳琅,在萧瑟秋意中尤为亮丽。
他一手拢在袖中,一手握绢帕掩着口鼻。四目相撞,他先是一怔,眉梢眼角继而揉出笑意,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喓喓慌忙掩下布帘,拍着胸脯道:“长安不愧是都城,就连乡野路边,也有如此俊美郎君。”
郑鹤衣对漂亮郎君毫无兴致,鞍马劳顿数月,只想沐浴更衣,舒舒服服睡一觉。
说话间车停了,外边响起响亮的交谈声,紧接着便听车夫禀道:“中舍人亲迎至此,娘子快请下车相见。”
喓喓惊喜道:“二郎果如信中所说,心里一直惦念着娘子。”说罢率先跳下车去,正欲转身掀帘相扶,眼前却是一花。
方才那年轻郎君竟到了跟前,一把握住她手臂,热络道:“妹妹一路辛苦,如今竟长这么高了,快让阿兄瞧瞧!饿了吧?阿兄带了你以前最爱吃的……”
他语声明快,嗓音清澈,让听惯了粗野村话的喓喓耳目一新,可是……她用力抽回手,退后了两步行礼道:“郎君认错人了。”
郑鹤衣自行下车,抱臂冷眼观望。
不同于喓喓的轻容纱襦素绫裙,她途中长骑马,装扮堪称落魄。
暗红窄袖翻领袍洗的发白,靴筒边缘磨出了毛边,只有腰间短刀是簇新的,青铜吞口,鲨鱼皮鞘上用银丝嵌着精美的云鹤纹。
“小……小妹?”那人一眼认出短刀,难掩震惊,快步上前细细打量。
“见过兄长。”郑鹤衣舒臂,叉手一礼,语态恭谨却冷淡。
对于太子中舍人郑云川来说,妹妹形貌大改也就罢了,还有一副变声期少年的粗哑嗓音,简直欲哭无泪。
他讪笑着回礼,犹豫要不要将托了半天的蜂蜜杏脯递出去,却听她率先开口:“兄长怎知我今日到?”
“纯属巧合,”他理了理袍袖,不动声色地将油纸包藏了起来,“我估摸着就这几天,便日日来此望候,盼能早日相见。”
郑鹤衣遥望着通化门,心下有些动容,却依旧面无表情,冷笑道:“如今见着了,却大失所望吧?”
郑云川耳根微烫,却是连声反驳,深深一揖道:“愚兄眼拙,实在是等得心焦,这才……还望妹妹海涵,以后切莫再提。”
郑鹤衣轻哼道:“你以后若对我不满,我便日日提,夜夜提,时刻挂嘴边。”
郑云川忍俊不禁,伸臂邀请道:“驿中备了茶饭,又有热水,妹妹先去修整一番如何?”
郑鹤衣纵使再消沉再懊丧再不忿,可一路自辽东出发,过幽州,经太原,入潼关,穿渭北,到了长安城外时,郁气也消了大半。
又见深居高位的次兄真如信中那般殷切周到,悬着的心便也放回了腔子,低声道:“有劳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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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踩着暮鼓入城,兵卒查验过所时,郑云川亮出东宫腰牌,守军便轻易放行。
郑鹤衣洗去满身尘垢,如今也换了副装扮,是郑云川特意准备的窄衫长裙、泥金帔帛以及短靴。
虽未敷粉涂脂,可胜在青春洋溢,昂首坐在马上,修颈细腰,亭亭玉立,就连嗓音也变回了少女的清脆圆润。
回家之前,郑云川特意带她绕到皇城东二街道仰望宏伟高阔的大明宫。
“兄长日常在此办公?”她瞟了眼他腰间鱼袋问。
郑云川指着西边延喜门道,“我在那头的东宫,但也常去大明宫。”
她略略点头,无论繁华街巷,还是辉煌宫殿,她都表现的兴味索然,郑云川关切道:“累了吗?”
她低下头,闷声道:“我们回去吧。”
“是在惦记你的小婢女吧?”郑云川笑着拨转马头,带她往崇仁坊行去,“放心,她这会儿早到了。”
他一心想让她开怀,路上总试图寻找话头,“还记得坊门外的胡饼铺吗?你以前总缠着要芝麻馅的。还有东头的蜜饯铺,你那会儿最喜蜂蜜杏脯,一人能食一大包。”
袖中沉甸甸,那包杏脯始终找不到借口递出,总觉得有些冒昧。
郑鹤衣望着路边半秃的槐树,茫然道:“忘了。”
一别十年,再深的感情都会变淡。况且,记忆中的长安真的很模糊,想起来只有心酸。
剩下的话噎在喉头,郑云川便不再做声了。
快到崇仁坊时,她拢了拢衣襟,忽然开喽口道:“她是怎样的人?”
郑云川愣了一下,不知她指的是发妻淑娘,还是继母韦氏,正踌躇之际,却见先回去的亲随庆安站在坊门口,一看到他便急奔过来,忙不迭道:“见过二郎,见过三娘子。”
“何事惊慌?”郑云川翻身下马,倒转鞭梢在他头上轻敲了一记。
庆安摸摸脑袋,心急火燎道:“主君听闻三娘子到了,竟提前从官署回来,听闻您把人带出去了,这会儿正生气呢。”
郑云川一时间又惊又喜,惊的是继母定会趁机火上浇油,待会儿有的磨缠。喜的是父亲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是疼爱小妹的,毕竟就这一个女儿。
长兄密信中说,小妹偏激耿直,不知变通,且愈发任性,怕是不好相与,叮嘱他要多加担待。
身为至亲手足,她再怎么无礼,她也能百般包容。
可继母那边到底隔了一层,况她年近十五,即将到来的及笄礼,乃至将来婚配都得仰仗后宅主母,这一路上因她沉默寡言,始终找不到机会提起,这会儿想起才觉焦头烂额。
他转身拉住郑鹤衣的缰绳,扶她下了马,苦口婆心道:“阿兄有句话,妹妹千万要牢记,待会儿见了父母……”
“阿娘回来了?”她眉梢一挑,语气不善道。
郑云川顿觉头疼,拉着她边走边道:“好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千万别闹脾气。无论你心里作何感想,待会儿都要礼数周全,别落下话柄,否则贻害无穷。”
晚来风急,郑云川袍袖翻卷,如霜色的梨花,郑鹤衣轻轻扯住了一角。
长安哪怕秋风都是柔软的,不似北地那般酷烈。却不知长安的人,是否也如此?
之前看过的宝子不用重看,本次修文情节无改动,只是去掉了楔子,主线稍微集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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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练笔之作,文风矫揉,内容造作,若观感不适,请相信直觉。
架空,背景参考唐朝,请勿考究。
女主性格不讨喜,基本一直我行我素、偏执任性、敢想敢做、绝不委屈自己,哪怕身后洪水滔天……
喜欢聪明、圆滑、通透、知礼、识大体、懂进退等美好品质的宝子们请避雷。[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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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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