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对郑家女的不满溢于言表,却也不算十分抵触。
荀塬斟酌着语气:“郑家肯定是着急的,去岁便将小娘子接回京,办了场盛大的及笄礼,正宾请的可是卫国夫人,赞者是宋尚仪。”
贵妃不以为然道:“卫国夫人那个老糊涂,算得上什么大人物?倒是女官为了财帛替人充门面的事,该整治整治了。”
六局之事,与内侍省无关,荀塬自无动于衷,正好奇贵妃如何处置郑家女时,却听她嘀咕道:“如今什么时节?内廷可有什么名目……”
荀塬瞬间会意,做出唏嘘的样子,叹道:“圣人龙体欠安,阖宫上下最忧心的是娘子,瞧您忙的,竟连花朝节都忘了。以往宫中早开始筹办,今年因您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人敢请示。”
“照办,就在蓬莱阁设宴。”贵妃叩了叩膝上卷轴,吩咐道:“按这个名册下帖。”
荀芳失笑道:“您想见郑娘子,老臣找个由头宣来即可,何必大费周章?”
“绛儿这孩子,心思太缥缈,轻易捉摸不透。若他对郑女无心,本宫贸然召见,只会激起他的逆反”
荀塬心领神会,奉承道:“还是娘子想的妥帖。”
**
龙首渠自春明门蜿蜒而入,两岸烟柳飞絮,榆钱铺地。沿渠十余里彩袖招展,纸伞如云,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南边高丘上有座重檐四角亭,朱栏曲槛,四面湘帘半挂,纱幔低垂。
亭内铺绛红氍毹,正中设紫檀雕花大案,盘中尽是时鲜果品。
乐工在东隅鼓瑟吹笙,身畔讴者环立。
栏外茶釜旁围着一群仆婢,碾茶煎水,添柴扇风,妙音与茶烟交织,被春风送去老远,引得路人时而回首驻足。
一众华服男女围案而坐,或饮酒猜拳、或眉目传情、或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太子右卫率韦炫以箸击盏,朗声道:“刘相又遣人约斗鸡,日子定在下月初,荀公这回可莫再推脱。”
荀塬面目和蔼,戴黑幞头,着紫丝袍,谈笑之间从容自若,哪里有半点宦官的样子?
听到这话讪笑着搁下乌木镶银箸,用丝帕轻拭唇角:“近日筹办花朝宴,实在分身乏术,只得婉拒刘相美意,让诸位失望了。”
左手的郑云川以扇击掌,佯作不快,嚷道:“上回我因太子急召错过眼福,这回荀公又爽约,莫非嫌我等彩头微薄?”
荀塬斜睨他一眼:“二郎若真有兴致,何不亲自去会刘相?”
郑云川谦虚道:“区区一个东宫小吏,哪入得了宰相之眼?”
韦炫下首坐着一个美人,见郑云川演得惟妙惟肖,有些忍俊不禁。
“瞧瞧,阿蛮也深以为然。”郑云川委屈道。
谢阿蛮以扇掩面,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歪倒在同伴素娘的怀里。
素娘帮她理了理绛纱帔子,嗔道:“你这丫头疯了?怎地笑成这样?”
谢阿蛮趴在她肩头,强自镇定道:“我是在为镇北大将军鸣不平。”
听到镇北大将军,荀塬的眼睛顿时亮了,很快又暗淡下去,摇头叹道:“可惜呀可惜,真是明珠暗投。”
她们口中的镇北大将军是只威名赫赫的斗鸡,金距花冠,喙如钢钩,曾连胜十场,原是太子爱宠,自打被赐给郑云川便鲜少露面。
见他们纷纷调侃,郑云川不以为忤,反倒认同:“诸位感慨的是,它跟着我的确受委屈了。且不说没机会上战场,每日还被小妹追着欺负,翎羽都快拔光了。”
众人俱都大惊,七嘴八舌盘问缘由。
荀塬满脸不可思议,几乎要拍案而起。
郑云川苦着脸道:“我成日在东宫当值,哪有时间玩乐?拙荆又不好此道,我只得将大将军托付给小妹。偏那丫头最顽劣,不是押着去捉虫,就是赶着去追狗,还舍不得给肉吃……”
荀塬的心快滴出血了,只急的跌足长叹。
素娘沉吟道:“二郎既没空照管,何不教给行家去调教?”
“说到行家,在座还有谁能比得过荀公?”谢阿蛮奉承道,众人也都跟着起哄。
荀塬渐渐有些心痒,可到底是太子的赏赐,他不敢轻易接受,面上还得推让再三。
最后郑云川一锤定音,“若荀公不嫌麻烦,可暂时寄养在贵府,我会跟殿下说一声的,至于饲养所需皆由我承担。”
荀塬酷爱斗鸡,正好刘相也是同道中人,上回的赛事中他惨败,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若能得到镇北大将军,斗倒刘相赢回面子指日可待。
他压抑住狂喜,连声道:“二郎太客气了,敝宅有鸡坊,一应物品皆齐全,何劳你破费?”
郑云川说什么也不依,两人又推让数次才罢。
筵席散后,荀塬便要同郑云川一道回家,说是要亲迎镇北大将军。
郑云川却自袖中抽出一方烫金花笺,正是前几日宫中送去的。
荀塬心下困惑,“二郎这是何意?”
郑云川将帖子塞进他手中,郑重其事道:“每年的花朝节,都是宫中内眷参加,这还是头回邀外人。舍妹娇蛮任性,难登大雅之堂,若她进宫赴宴,丢了郑家的名声是小,开罪贵妃才最要命。烦请荀公设法回绝……”
荀塬瞠目结舌,挣扎良久后,忍痛推回了帖子。
其实他对贵妃撒了谎,他虽未见过郑鹤衣,但她却非一无所知。
她虽久不在京,可因着父兄的名望,及笄那日还是宾客盈门。
若一切正常,她会在女眷的雅宴上结交同龄闺秀,慢慢打进长安贵女圈。
如父兄所愿,她的确打进去了。
奈何不是靠品貌才学,而是拳脚功夫,自此声名受损。因怕影响到姻缘,事后父兄逐一登门拜访,用尽手段才阻止丑闻传播,可说到她时,众人还是心照不宣。
荀塬和郑家略有交情,因此造册时刻意略去,又在贵妃追问时含糊其辞,按理说已经帮了大忙。
“看来,咱家和镇北大将军无缘!”他长叹了口气,颓然告辞。
郑云川却傻眼了,忙扯住他袍袖恳求道:“荀公留步,这话怎么说?”
荀塬不敢过多透露,只留下一句:“别家女儿或可缺席,令妹除外。”
郑云川何等机敏,顿时醒悟过来,呆立原地半晌无言。
荀塬终究舍不得斗鸡,犹豫再三又折返,关切查问道:“二郎无恙否?”
郑云川恍若未闻,只木着脸唤来随从:“三娘子何在?”
“回郎君,三娘子命喓喓赁了车,说是去探望薛娘子了。”随从如实禀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