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有意淡化冲突,便叹道:“阿姊就是思虑太重,才落下这一身的病,她管教孩子本就在情理之中,身为妹妹哪敢置喙?何况樱儿的确任性,圣人忙于朝事无暇顾及,我又始终狠不下心……昨晚她跑去同我哭诉,我也训斥了一顿,勒令她会珠镜殿反省。”
“公主到底年幼,娘子不该太过苛责。”徐尚宫借机安慰。
天子不想再看她们演戏,遂摆手道:“你们去外边说话,莫要吵到皇后。”
两人出去后,阿柰顿觉神为之清。
偷眼望去,看到一片赭黄袍角,慌忙屏气凝神,将额角贴在了地上。
“你不会无缘无故发难,”天子理了理袍袖,苦笑道:“更不会愧悔难安。”
他执起皇后仍有淤伤的右手,俯下脸贴了贴,满面疲惫道:“她们太不了解你了。”
还想再说些什么,忽觉身后有人,他直起身转头望去,看到了伏跪在地的阿柰。
想起日间耳闻,约莫明白了几分,温声唤道:“你过来!”
阿柰心头狂跳,浑身颤栗,哆哆嗦嗦地膝行过去,额头依旧贴着地面,说什么也不敢抬头。
天子沉默地审视着她,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时,神情略有些动容,轻声道:“那便是皇后收留的那个人?”
阿柰哑声回道:“是。”
天子站起身来,莫生气息的靠近,让阿柰本能地蜷缩起来。
他觉察到她的恐惧和抵触,到底不忍逼迫,沉沉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好孩子,难怪会得她青睐。”
说罢迈步走了出去,阿柰有些不明所以,愣愣地趴在地上忘了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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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出来后,见贵妃正同太医令说话,其他几名常为皇后看诊的太医陪侍在一边,见他出来,俱都上前迎候。
太医令神色恭谨,语气凝重:“禀圣人,皇后殿下此番有些凶险,依臣等推断,恐有旧疾重发之险。”
贵妃接话道:“阿姊这病,源于情志郁积,心神失守,本就难于根除,这些年能压制住,全凭那仙方和安神香。如今骤然停药,肯定会有意外,圣人也不必太忧心。”
“成碧,你回去陪陪樱儿吧。她到底是个孩子,朕不会计较,明日得闲便去看她。”天子明白,若贵妃在场,太医就不敢直言,毕竟事关她的女儿。
贵妃知他是重诺之人,既如此说了,便不会再追究。又见他主动提出去探望女儿,想到女儿激动的模样,心里便也欢喜起来。
“妾身这就去告诉樱儿,让她耐下性子好好反省。”她躬身拜别,领着随从退了出去。
天子邀太医令在下首落座,也不说话,只静静瞧着他。
太医令不敢直视他沉静的目光,低垂下头道:“殿下此番呕血昏迷,的确是受了刺激所致。您也知道她的脾气,若无仙方和安神香压制,怎么可能做到心无旁骛一味静养?”
“你们也说过,她的身体已不堪重负,若继续用药,的确能维持体面和平静,可毒素已侵入脏腑,引发的心疾或会致命。”天子语声哀凉,目光沉痛。
“臣等低估了殿下的心性,”太医令苍老的面上浮起几分悲悯,低声道:“她一直试图回忆起过往。那些记忆如淤血般充塞在颅脑中,一旦冲破桎梏,恐有心神崩裂,彻底疯癫之险。”
见天子仍犹豫不决,一边的齐医师忍不住小声提点:“早在十年前,殿下的寿数便已到了尽头。是你强行为她续命,她才活到了今天。”
天子愧悔难当,以袖掩面道:“何止是她,朕也应该死在十年前。”
太医令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请罪,齐医师等人也跟着跪下。
所谓的仙方,确有清心安神的奇效,可副作用是麻痹神经和痛感,令人变得迟钝麻木。他当年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听信方士的谗言,让她变成了今日模样。
“事关重大,朕一时半会儿无法做出决断,你们先下去吧!”他屏退太医,呆坐了片刻,便被宦官请回了紫宸殿。
帝妃相继离开后,女官们便陆续回了漱玉阁,除了司言,其他人对阿柰视而不见。
司言将阿柰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圣人问过你什么吗?”
阿柰诧异地望着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也是,堂堂天子,如何会注意到你一个小丫头?”司言像是舒了口气。
阿柰仍一脸呆相地赔着笑,心底却突生警觉。
天子能问她什么?司言又在担忧什么?
掌心沁出滑腻的冷汗,恐惧如冰锥,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趁着司言转去凤榻,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小跑着回到偏殿,正撞上慧容和翠翘准备茶点,说是要送给隔壁值守的太医。
阿柰快步上前,自告奋勇道:“我去。”
慧容笑道:“你如今的职责是侍候殿下,这些跑腿的活还是教给我们吧!”
阿柰看出她在揶揄,便换了恳求的态度,“阁中有尚宫坐镇,又有姑姑们照应,我哪里插得进去?嘶——”说着猛一皱眉,露出痛苦难当的表情。
慧容明白过来,笑道:“我就说嘛,原来是伤口痛,想趁机去求医?”
阿柰做出被戳破心事的样子,羞愧的低下了头。
慧容将杯盏茶汤给了翠翘,将盛果品点心的托盘递给她,又怕翠翘多心,便道:“你手上有伤,不如翠翘灵便,端着这个更稳妥。”
阿柰再三谢过,跟着翠翘出了殿门,径直往隔壁的暖阁走去。
太医令已经离去,只剩一名年长太医和一个年轻的针师,翠翘放下托盘便走了,留下阿柰摆果递茶。
两人原本在低声交谈,看到她后都不由怔了一下。那年长的太医打量着她,温声道:“你脸上敷的药是老刘给配的?”
阿柰点了点头,奉上茶后便躬身退下。
“老刘治疗外伤的功力日渐长进呀。”年长太医赞许地点头道。
“能得齐师傅认可,刘师傅知道了必定高兴。”年轻针师奉承道。
齐医师饮了口茶,淡淡道:“人都贬出京了,如何得知?”
隐在雕花柱后的阿柰心猛地一沉,猜测这必是贵妃的手笔,却听年轻针师压低声音道:“圣人此举,亦是为了庇护,刘师傅向来通透,心里应当无怨。”
“他是奉皇后命行事,”齐医师道:“圣人自会分外眷顾。”
“说到皇后……”年轻针师叹了口气,踌躇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若恢复用药,或可撑一年半载,但心疾会加重。”齐医师忧心忡忡道。
“反之,又会如何?”年轻医师紧张地问道。
“过往记忆会以噩梦的形式纠缠不休,而皇后难辨真假,最终心神崩溃,陷入癫狂。”齐医师语声平静道。
阿柰的指尖死死攥着衣袖,再不敢往下听,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刚回到偏殿,便有宫人传唤,说徐尚宫要见她。
阿柰打起精神,跟着她去觐见。
徐尚宫正在阁外验药,头也不回道:“殿下此番有些古怪,哪怕昏迷之中,也不肯让旁人近身,药都打翻三次了。”
阿柰踌躇道:“您的意思……”
徐尚宫点了点头,沉吟道:“你去试试吧!”
阿柰压抑住激喜,叩谢道:“婢子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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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徐尚宫所料,皇后竟真的接受了,自此便由阿柰亲侍汤药。
为了让她安心留下,徐尚宫命司记将她的名籍由掖庭转入中宫,自此,阿柰正式转入蓬莱宫当值。
无论心里作何感想,表面都该是欢天喜地的。
她将得来的财帛分为两份,多的那份赠给司言当谢礼,少的那份亲自送去庑房,给了守门的白发老妪,“阿婆大恩,结草衔环无以为报,这点薄礼您先收下,将来我再慢慢孝敬。”
老妪当日不过随手施救,未曾想过她能活,更没料到她会得皇后赏识,一时惊喜交加,忙接到炉火前坐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嘘寒问暖。
阿柰心下感动,想起先前为她看伤的太医,忙问道:“贵妃有没有为难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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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花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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