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刚躺下,便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挣扎着爬起身,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素裳溅满斑驳血痕,犹如绽放的红梅。
“殿下?”
“快传太医!”
“还不去打水?”
凤榻前乱作一团,阿柰心急如焚,却苦于身份卑微,根本挤不到跟前,只得缩在角落暗自祈祷。
皇后双目紧闭,面色微赤,气息微弱,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司药还算镇定,一面亲自帮皇后宽去染血寝袍,一面询问天子何在,却得知她出宫巡视,一日两日回不来。
整个漱玉阁都陷入了空前的恐慌,皇后今日出手教训无法无天的公主,又仗责珠镜殿众人,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将来公主算起账来,她们可如何应对?
还有那个架桥拨火,敌我难分的王逢春,谁也不清楚他真正的立场……
消息传到太医署后,
太医署遣来先前的齐医师看诊,他见状也是面色大变,切脉时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低声问道:“
是吐血还是呕血?”
司药困惑道:“有何区别?”
齐医师耐着性子道:“吐血者,血来自于胃或食道。咳血者,则血来自于肺或气管。一个胃气上逆,一个肺气上逆,不能因血皆从口出而混淆。”
一时众皆汗然,变生肘腋,方才都慌作一团,哪有功夫注意?
“呕血……”阿柰鼓起勇气,顶着众女官异样的目光,怯怯地走了出来。
“你确定?”齐医师头也不回道。
阿柰心底直打鼓,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些吃力道:“殿下先有咳喘迹象,而后才呕出一口血。”
“这就是了。”齐医师语气稍缓,点头道:“殿下眼红,面赤,舌边尖红,苔黄,脉弦数有力,确是肝阳化火之象,也与情志刺激过度也有关。”
正忙活之际,徐尚宫姗姗而来,恰好看到阿柰捧着染血衣裙,骇然道:“殿下怎么了?”
“吐血量多,色红或紫,应是肝火犯胃。”齐医师放缓语速,方便同僚记录脉案,“……口苦胁痛,善怒,失眠多梦,烦躁不安,舌质红绛,脉象弦数。 ”
又捻须沉吟道:“就先泻肝清胃,凉血止血,开一济龙胆泻肝汤吧……”接着是一串药方。
徐尚宫听得胆战心惊,问道:“殿下何故生这么大的气?”
门外增防是她的命令,可见她预料到公主会来闹事,却借故离开,众人心头不忿,都不愿接话,只有司药心直口快,没好气道:“公主当面诅咒,要同殿下比寿数,这才把人气晕了。”
徐尚宫满面惊诧,讪讪道:“童言无忌,理她作甚?”
阿柰并不知道外边发生之事,听到这话心如刀割,对公主的恐惧无形中转化成了仇恨,对皇后则充满愧疚和感激。
掌灯后,女官们陆续散去,阁中只剩司言和阿柰,还有挥散不去的血气和药香。
阿柰见司言满面疲态,自请留下陪侍。
司言明白她的心意,叹口气道:“你有旧伤在身,不宜太过劳累。”
“殿下因我受折辱,我哪睡得着?姑姑晕我留守病榻,便是最大的体恤。”阿柰恳求道。
她半边脸上的疤逐渐脱落,轮廓在烛光下,竟显出几分清秀可人。
司言不由在想,公主毁她容貌,兴许并非因她做错了什么,而是纯粹的嫉妒吧?
“傻孩子……”她叹了口气,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外头有太医值守,殿下若有什么动静,你尽管敲磬。”
阿柰一一应下来,目送她出去后,不由自主往前挪了挪。
皇后依旧昏迷,面容枯槁,唇瓣干裂,她心下难受,起身兑了蜜水,用棉纱蘸湿,无比轻柔地润了润。
又拧了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皇后额头和颈间细汗,她的皮肤黏腻湿冷,这让阿柰想起她幼时送走的老宫人。
惶恐和哀伤涌上心头,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砸落在皇后前襟。
她强忍心酸,抬臂抹了把脸,目光落在皇后紧握的右手上。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掰开那细瘦的指头,正要帮她擦拭掌中冷汗,却看到半截断裂的金钗。
钗首作弯曲花枝样,缀着两朵相依的梅花,一大一小,周围金银丝盘绕,镶着几颗宝石,不过都有残损。两股细圆钗身皆折断,一头平滑一头尖锐。
虽说做工精美,可坏成这样绝对不能用了,阿柰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珍视,翻过去看时,见梅花背面錾着细小的篆字,阿柰依稀只认得薛。
想来是闺中旧物,难怪如此在意。阿柰帮她擦过手后,又仔细放了回去。
**
长夜漫漫,阿柰却毫无倦意,始终寸步不离。
次日天刚破晓,她正靠在榻旁打盹时,却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
皇后不知何时醒了,正怒瞪着她,嘶声喝问:“你是何人?怎敢擅闯中宫?”
阿柰醒过神来,一头雾水地望着她,既委屈又茫然。
外边宫人闻声赶来,却同样遭到驱逐。
“滚,滚开,谁也不许碰我……”她奋力扑下榻,哑声喊道:“喓喓,喓喓,把我的喓喓找来,快……”
她眼神涣散,声音尖锐,状若癫狂,抓起什么便扔什么,浑然没有了平日的端庄优雅。
帘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司言气喘吁吁赶来,一叠声道:“殿下,喓喓来了……”
皇后踉跄着朝她跑去,刚迈开步便软倒在地。
司言慌忙接住,既心疼又无措,带着哭腔道:“您怎么了?”
皇后伏在她肩上,楚楚可怜道:“她们要害我,她们都不安好心。”
徐尚宫正好赶来,听见这话不觉老脸通红。
司言轻抚皇后的肩背,柔声安抚道:“殿下不怕,喓喓在呢,没人敢害您。”
眼见皇后慢慢平静下来,她又补充道:“圣人在回宫的路上了,午膳前想必就能赶到。”
不料皇后浑身一震,猛得推开她激动道:“不、不,让他滚远点,我和李绛此生……”
徐尚宫面色大变,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扑上前捂住了皇后的嘴,用哄孩子般的语气道:“殿下累了,还是先歇会儿吧?”眼角一扫,早有人上前协助她按住了皇后的手脚,将她半拖半抱按回了凤榻。
阿柰掩嘴站在角落,早已泣不成声。
太医匆匆赶到,强行施针总算让狂躁的皇后安静下来。
阁中已无阿柰立足之地,她失魂落魄的往偏殿走去,刚掀起帘子,就看到慧容和翠翘贴着板壁偷听。
见她突然回来,两人顿时喜出望外,快步迎过来嘘寒问暖。
“阿柰,你如今可出息了,皇后殿下居然为了你打了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翠翘兴奋道。
“意味着皇后要和贵妃撕破脸了。”一向稳当的慧容也难掩激动,“这还是头一次呢。”
阿柰悻悻然坐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听前殿当值的穗儿说,皇后亲自宣布,以后你就是她跟前的人,警告公主不许造次,否则绝不轻饶。”翠翘拉着她的手,两眼放光道:“你将来高升了,可别忘了我俩。”
阿柰心头大震,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们。
慧容郑重点头,翠翘则将听来的添油加醋讲了一番,听得阿柰又愧又悔,心如刀割。草草洗漱了一番,随便扒了几口饭,便忍不住赶到了漱玉阁。
如今没人拦她,她径直进了漱玉阁,徐尚宫亲自坐镇,司言和另一名女官陪侍在侧,阿柰不敢贸然近前,只得和几名宫人一样,垂手立在角落。
阿柰刚站定,正寻思怎么过去,就听外边响起杂沓脚步声,宫人匆匆奔进来禀报:“圣人与贵妃相偕而来,已到了前殿。”
徐尚宫霍然起身,吩咐道:“迎驾。”
阿柰忙往后让去,面前环佩叮咚,香风阵阵,阁中很快为之一空。阿柰心头大喜,趁机走到榻前,跪下查看昏迷的皇后。
见她两手各套着一个布袋,袋口用丝帛扎在腕上,心头不觉大恸,想要帮她松开,奈何死结绑得太紧,她根本解不开,正四处寻找工具时便听到脚步声,只得退回去跪好。
徐尚宫陪着天子和贵妃进来,余人皆在落地罩外驻足。
天子想来刚回宫,还未来得及更衣洗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贵妃落后半步,双目有些红肿,待要跟过去,被徐尚宫悄悄拽了一把,便也缓缓止步。
天子大步走到榻前,刚看了一眼,面上便浮起惊怒,徐尚宫忙上前解释道:“妾身是怕殿下一时失控伤到自己,这才擅自做主……还请圣人恕罪。”
“解开!”天子压低嗓音道。
徐尚宫不敢怠慢,唤人拿来一把轻巧的小剪刀,亲自动手挑开了死结。
摘下罩在手上的布袋时,天子不觉倒吸了口凉气。
贵妃忍不住上前探看,就见她指尖裹满渗血的棉纱,有些松动处,可以看到劈裂的指甲和结痂的皮肤。
“阿姊……这是……”她用锦帕揩了揩眼角,抽噎道:“看着真教人心疼。”
“殿下若知道娘子的心意,想必就不会这般自苦了。”徐尚宫叹道:“公主到底是甥女,殿下盛怒之下对她动手,回来后心里百般煎熬,实在过意不去,这才犯了病。”
跪在后边的阿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比皇后忍不住自己还难过,恍惚间又听到皇后的声音:她们要害我,她们都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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