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到郑鹤衣的笑声,李绛才冷静下来,又恢复了素日的颐指气使,“还不跪下!”
郑鹤衣白了他一眼,敛起笑道:“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你能去哪里?”他不以为然道。
“去兴庆宫呀。”她面无表情道:“太皇太后可比你和气的多,还邀我长住。”
“那……我也想去。”他趴了回去,下巴搁在榻沿道:“你带我一起吧。”
郑鹤衣忍俊不禁,“你没长腿?”
“你没长眼睛?”他将铜箸掷回火盆,一脸懊丧道:“我现在根本动不了。”
郑鹤衣上前几步,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
数日不见,愈发瘦峭,微敞的领口望下去,几乎能看到嶙峋的锁骨。
褪去桀骜,此番略带脆弱的苍白模样,倒有几分病美人的气质,“为何?”
“你过来。”他重又抬起头,朝她轻轻招手。
她俯身过去,好奇道:“何事?”
他眉眼间蕴着几分玩味,直勾勾盯了她半晌,眉头一拧道:“郑鹤衣,你怎地变丑了?”
郑鹤衣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脸都气歪了,咬牙切齿道:“这是病中憔悴,你懂不懂?”
他也来了气,伸手想扯她。
她身形灵巧,早一步闪开了。
他挣的青筋都起来了,却没能够到,只得虚晃了一下拳头,恶声恶气道:“又不是病的起不来,你为何不来瞧我?”
真是恶人先告状,郑鹤衣气到肝颤,轻轻叉着腰道:“我连门都出不去,如何看你?凭什么要看你?”
“你……简直不可理喻。”李绛欲起身,刚撑到一半,“嗷”地一嗓子又趴了回去,手忙脚乱去拽纱衾。
郑鹤衣眼尖,笑得跳将起来,“殿下怎么又光溜溜的?莫非……”
李绛臊红了脸,想到这些时日独守空床,只有在虚妄的梦里才能得几分旖旎,此刻却还要遭她取笑,便恨得牙痒痒,厉声打断道:“你再胡说,我就叫人把你舌头拔了。”
郑鹤衣当即闭嘴,袅袅行至落地罩前,欣赏泛着蟹壳青的锦幔。
阁中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燃烧的滋滋声。
李绛倒有些不适应,瞪着她道:“你哑巴了?”
郑鹤衣装腔作势的叹了口气,苦着脸道:“变丑已经很惨了,若是连舌头都保不住,以后还怎么活?”
李绛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口不择言,可让他认错是万万不能的。
踌躇了一番,才讪讪道:“那也是太子妃,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嫌弃的。
郑鹤衣心头一暖,竟品出一丝甜意,待要回味又很快清醒过来。
她可不敢对他抱什么期望,毕竟有言在先,他随时可以用话堵她,到那时候哭都来不及。
见她神思百变,却始终沉默,李绛心里隐约升起不安,催促道:“你真的没什么要对我说吗?”
“我说话不好听,怕开罪了殿下。”她在落地罩前踱着步,语声平和道。
他拍了拍榻沿,眼巴巴道:“过来,坐这儿,我不生你气了。”
郑鹤衣也站累了,且这样僵持着终究不是个事,东宫都搬家了,她还蒙在鼓里,若继续和他闹别扭,以后的日子可真就没法过了。
“多谢殿下。”她走过来,稍微错开些落座。
李绛低头把玩着玉白的手指,偷瞟了她一眼,犹豫着道:“阿娘……没有为难你吧?”
郑鹤衣险些笑出来,心也凉了半截。
他们是亲母子,他会不了解她的行事风格?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
可又实在气不过,索性把心一横,将双手递了过去,努了努嘴道:“你瞧。”
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语态声气都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难得流露的小儿女情态让李绛心旌摇荡,忙低头查看。
由于受刑后会用冰镇金银花水冷敷,又以生肌药膏涂抹养护,因此即便内里痛楚难当,表面却只是些淤青红痕,且越来越浅淡。
“她害你摔跤了?”李绛看不出什么名堂,没头没脑的问。
郑鹤衣一时语塞,凑过去指了指被贵妃掐破的面颊。
李绛起先一愣,继而会意过来,整个人便如茶汤中的嫩叶,瞬间舒展开来。
他定了定神,见四下无人,这才屏住呼吸,贴过去轻吻了一下,语气柔情似水,“这下不疼了吧?”
郑鹤衣吃了一惊,慌忙捂住脸,错愕地瞪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方知对方会错了意。
“我……我是……让你……”郑鹤衣不知何故,突然就硬不起来了,怨气似乎也消了大半,结结巴巴道:“看……这里的疤。”
李绛羞得玉面通红,把脸埋进臂弯,用力锤了把床榻,哑声道:“你存心戏弄于我。”
郑鹤衣急的抓耳挠腮,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可她说什么也要自证清白,急忙唤人去拿镜子。
虽说当时有一道血痕,可宫里的药实在太好,消肿止痛自不必说,连祛疤都有奇效。
偏生她的皮肤也不是细嫩白皙型,因此对镜翻找了好半天,才寻到一弯浅浅的疤。
她欢喜不已,掷下镜子,用手指按着跑回来,推了推他肩膀道:“是真的,殿下快看!”
可她越着急解释,他就越着恼,晃开她手道:“出去,别烦我了。”
郑鹤衣哪肯罢休?肘弯蹭着他胳膊,可怜巴巴道:“我的手快按不住了,你快看呀,我说的是真的,贵妃亲手掐的,当时可疼……”
他抬起头,打断她道:“我不听,也不看,你就是在无中生有。”
常言道,久别胜新婚。
他们既是新婚,又是别后重逢,她冲他撒娇索吻不为过吧?为何非得找理由遮掩?这样显得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很丢脸的。
他为了她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到现在还一句苦都没诉,她却连半点甜头都不肯给。
堂堂太子,怎么活的这么卑微?他自己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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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鹤衣哪里知道他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听到这话人都懵了,小嘴一扁,泪水无声地滑落。
傅姆私下叮嘱过,切勿在太子面前说贵妃的不是,那样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对他们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所以她谨记在心,强忍着没有明说,只想让他自己领悟,可他竟……
“殿下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她想到这些,几乎要肝肠寸断。
李绛陡然见她落泪,不由想起婚车甚至洞房的情景,一时便有些六神无主,遂软下声气道:“你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他神情松动,似有些动容。
她便不愿再忍,抽噎了一下,将别后遭遇一一道来。
末了,又带着哭腔提醒道:“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成亲后我不管你,但你要让我吃好、住好、玩好。可那些天不仅没肉吃,还要受笞刑,房子又空又大,炭火烧再多也是冷的,我差点就……就病死了。”
她鼻头通红,带着哭腔的声音更是让他眼睛发热,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他向来我行我素,从不把规矩放眼里,这次自问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不知为何母亲会如此震怒。不仅命他迁出东宫,搬到他们眼皮底下,还威胁要废黜纵容他的郑鹤衣。
他这才明白,先前说的娶妻约束他并非空话,也惊觉差点带累了她。
虽说她不是多么完美,可木已成舟,他也习惯了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说什么都不愿换个人共度余生。
知子莫若母,突然一下子有了软肋,只得认人拿捏。
母亲承诺过,只要他静思己过,遵从安排,就不会迁怒于她。为表公允,不过禁足一个月罢了。等时间一到,就接她到少阳院和他团聚,却原来是一场骗局。
他早就该想到,宫里哪有什么温情?一旦涉及争斗,没人能全身而退。
遭受愚弄的巨大屈辱让他痛苦不堪,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愤慨,还有一丝庆幸。
郑鹤衣一股脑倒完苦水,顿觉神清气爽,却见李绛铁青着脸,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又觉得过意不去,便好心安抚道:“殿下放心吧,我这个人恩怨分明,绝不会因为贵妃对我做了什么,就怨恨你的。”
李绛被她的天真逗笑了,扶额道:“你确实不该怪我,要不是我,你此刻还在宜春宫挨饿受冻呢!”
郑鹤衣心头一震,敛衣半跪在榻前,直视着他的脸,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李绛活动了一下手腕,面露得色,轻声道:“积玉辗转打听到你病了,看他心急如焚,我便写了封手书,让人秘密送往骊山,不然你觉得太皇太后会轻易移驾?”
郑鹤衣感到一阵晕眩般的狂喜,只觉声抖气喘,手脚发麻,想要跳起来欢呼,却怕泄露了心声,激动之下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李绛,语无伦次道:“太好了,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殿下真是大好人。”
原来是她多虑了,阿兄并没有冲动之下……天啊,自从洞房花烛夜后,她怎么变的如此龌龊?什么事都能往那方面想?
还好只是误会,阿兄是清白的,她不该腹谤卫国夫人,改天去兴庆宫一定要好生补偿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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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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