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言论,林清如并未发表任何评价。只是眼神不动神色地扫过他,只看他会说接着些什么,
“令宛贞在汤府做绣娘之时,曾与许多人有染……”
潘辰茂的语气中带着遮遮掩掩的隐晦之色,这样的隐秘而又令人想要探寻的桃色流言,在从他嘴中窃窃说出之时,毫不掩饰眼中的雀跃与恶意。
“赵公子与曲公子,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也算得上艳名远播了。”他脸上难以言明的笑容无端令人觉得生起恶寒之意,“汤小姐发现以后,开始也是好心放过,却不想她愈发变本加厉。汤小姐一怒之下,这才……”
这样的艳闻轶事,带着一贯而来的春秋笔法,拢进许多男男女女的感情纠葛,无端勾起人的好奇与打探。
林清如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她想起了曾经在花间楼中听到的,关于叶水柔的流言。也是这样从男人在被口中隐秘地、兴奋地谈论,用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恶心眼神,肆意妄想。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管真相如何,在苏阳这个小小县城之中,流言永远是比真相更快令人接受的。
令宛贞会不会是因为流言纷扰,愤而自尽呢?
然而更为关键的是,她还发现了一点不寻常之处,“你说的赵公子与曲公子,可是已经死去的那两位?”
若凶手杀死汤小姐的目的是为了报仇,那么赵公子与曲公子呢?传闻中与令宛贞有染的他们,会不会也与之有关?
令宛贞好似一条隐约的线,冥冥之中将这些人串了起来。
潘辰茂闻言一怔,随后点了点头。
他能这般如实托出,不过是为了让林清如尽快破案。眼下三家已死,虽然赵公子之死的凶手已然认罪伏法。可他也多少知道些古怪。
凶手不明,可是死得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他了。
躲在暗处的凶手好似一把利剑悬于他的头顶之上,实在是令人惶恐。
哪怕林清如顺藤摸瓜,真的查出了当年实情,大概也会看在银子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反正,她只是为了汤小姐案子而来,只要像司徒南一般,能交差就好。
潘辰茂咬了咬牙,只要能抓到凶手,什么都好说。
而林清如只是心中愈发疑惑起来,若是以复仇为目的的杀人,是否赵曲二人之死,与汤小姐之死,是一人所为呢。
曲公子之死一直悬而未决,倒是好说。赵公子之死已有定论,那其凶手会不会也是后两起案件的凶手。
然而矛盾的却在这里,当年之案的凶手,早已认罪伏法,押送刑场了。否则那个疯癫的老妪,也不会整日游荡于街中,嘴中喃喃念叨着她可怜的儿子。
她的眼眸看似平淡地扫过街巷,而一直在此游荡的老妪,今晚却莫名消失了。
林清如不动声色地问道:“赵公子之死的凶手,是否真的死了?”
“那可不。”不知道她为何会问到这个问题,潘辰茂如实回答,“当年司徒大人破案后不久,便推赴刑场斩首示众了。当然了,这也是赵家的意思。”
他给了林清如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大人您明白的。”
林清如并未看他,脑中骤然响起那老妪行凶之时,嘴中的冤枉之语。
这其中是否令有隐情?
怀疑埋下了种子,生根发芽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林清如神色平淡地瞥了一眼潘辰茂,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天色已晚,她按捺下心中想要查看当年卷宗的想法。
眼见潘辰茂的贿赂收得轻车熟路,难保他也隐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若是贸然提及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于是她画风一转,只问到令宛贞的尸体。若是为了复仇而来,一定是与令宛贞熟识之人,亦或者是,令宛贞本人……
“你亲眼见过了她的尸体?”
潘辰茂不解其意,只是怔怔点头,“是的。令宛贞被烧得浑身焦黑,与绣娘们口中所说的火中无眼焦尸几乎一模一样。”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害怕至此,慌张请了朝廷的人前来调查。
可他又十分笃定她们都死了。他是亲眼见到了,在房屋的灰烬中,找出了五具浑身焦黑的尸体。
想及此,他顿了顿,“说起来,因为她家都死绝了,也无人收尸。还是汤府给买了五口棺材敛尸呢。只是也无处下葬,那棺材至近还停在义庄之中,白占了地方。”
他还曾经派人悄悄去看过一眼,令宛贞的尸身好好地躺在棺木之中,早已化成了一堆白骨。
只能在忐忑之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此事只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与当年之事无关。
林清如闻言心下更是疑惑,若是全家确定已经死去,那么凶手与令宛贞究竟是何关系。
“她家可还有什么血缘亲疏、关系甚密之人。”
潘辰茂摇摇头,“若还有这些,也不至于连收尸都无人了。”
沉默的氛围萦绕在一行人身边,林清如只觉得古怪。令宛贞本人既已死去,又无亲近之属,那么这样错综复杂的杀局,究竟是谁人所为?总不能是为了行侠仗义罢。
又或者是,凶手的目的并非复仇,而是声东击西,吸引她们的注意?
潘辰茂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告辞回了衙门。
而林清如只是抬眸望着天边的皎白月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容朔站在她的身旁,二人安静无声。
夜色将二人灰蒙的影子拉长,在月光的照耀下相互靠近,如影成双。纷杂人等逐渐散去,紧绷了一整天的精神如同弓弦,在此刻逐渐放松。银白的月色恰如此刻的氛围,静谧,却无端让人觉得美好与和谐。
不知为何,林清如突然想起了那盏花灯。捉拿孙荣那日,容朔递于她手上的,那盏漂亮的玉兔花灯。
她转脸看向容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也不算太差。
容朔只是轻笑,他的声音向来沉静,或带着轻佻揶揄之意,或有试探掩饰之感。神秘莫测与玩世不恭在他身上似乎并不矛盾,和他整个人看起来那样,轻言浅笑之中,总让人觉得难以琢磨。
然而他此刻的笑却十分温和,恰到好处地抚平林清如紧绷的深思。林清如转过头,目光凝视与他,忽而唤他,“容公子?”
容朔喉间低低一声,“嗯?”
冷清月色的照映之下,不过是简单的名字,却无端氤氲着绰约的美好。
然而林清如接着开口了,“你说,他们为什么会行此贿赂之举?你身在高门煊赫世家,对行贿受贿之事,应该很是常见吧。”
问的还是案情之事。
此话一出,带着暗流的朦胧气氛变得有些古怪的僵硬。
容朔脸上似乎露出些无奈的笑容来,“林大人的心中除了案情,还有别的吗?”
他这话问得奇怪,林清如茫然地看着他,“啊?不然呢?”
“我只是好奇,林姑娘还不是大人时候,若无案件缠身,以什么打发辰光?”
林清如闻言一怔,他的话让她的眼眸凝聚于明亮的月光之上,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之中,变得逐渐失焦。
为官也不过是短短三年,但曾经不为官的少女时光似乎早已远去,变得飘渺如雾。那时候的她用什么打发辰光呢,街边小食糕点,寻常风筝花灯,她都是喜欢的。
也不过是寻常女子的生活。
只是为官以后,这样的日子便逐渐远去了。也不仅仅是公务缠身,只是她已经是“大人”了。
她心中是憋着一口气的。
以女子之身入仕朝堂,本就为许多官员所不喜鄙夷。只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证明自己。若是再不稳重些,平白惹人笑话非议。
但是,容朔那晚递给她的玉兔花灯,她真的很是喜欢。
想及此,在月色中沉默良久的她突然轻轻一笑,像是在回答容朔,也像是在回答自己,“我没有什么,可以打发辰光。”
那沉静而清婉的笑容之中,有无奈,也有释然。
容朔看着她颊边浅淡的笑意,“不对。”
林清如疑惑转头看他,却在他脸上看到一贯熟悉的促狭,却并不轻浮。他只是弯着眼眸,“至少,林姑娘还有一碗小馄饨。”
对上那双似是能摄人心魄的好看眼眸,林清如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朗。
然后容朔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京中纳贿营私之事,十分常见。林姑娘没听说过一个词语吗,政以贿成。”
今日夜色甚好,看着林清如那双清亮澄澈的眼眸,他突然觉得,给她多说些,似乎也无妨。
“林姑娘不会真的觉得,当年苏鹤毅一个小小五品郎中,一越成为三品户部侍郎,是因为官位空悬,捡了漏子吧?”
林清如眸中之色骤然一闪,“你的意思是……”
难道苏鹤毅的官位,也是靠行贿之举而来。
而容朔似乎言尽于此了。他又恢复了那一贯的神秘,说话又一如既往如同猜谜一般,“还远不止如此啊林大人。”
说罢他低低一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林清如瞥了他一眼,眼眸之中颇有嗔怪之意,说话说一半,不是存心吊人胃口。
“你见汤赵二家如此驾轻就熟就应该知道,每个到此的官员,应该都有此待遇。以此上贡,给这些雁过拔毛的过路神仙。这大概属于心照不宣的秘密。”
上贡?林清如突然觉得这个词语用得很准确。暮夜怀金,未必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仅仅只是一种手段。
客栈将至,容朔再次抬眸看着天边明月,似是感叹,“真好,也算是没有辜负这样美的月色。”
“嗯?辜负?”这样的月色夜夜都有,何来辜负之说?只是还未等得林清如疑惑问他,便突然听得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